柴油機轟隆隆地響個不停。
溫霽耳朵都要被震聾了,張初越還在那兒攪米。
他這麼勤快,阿媽當然留他多住幾夜了。
溫霽喊了兩聲,自己都聽不見聲音,索性過去徑直拽他的手腕。
男人條件反射地掙了下,回頭,對上溫霽的眼,她半眯著喊他:“停一下!”
世界頓時清淨。
溫霽把他往屋簷陰涼的地方帶,院子裡親朋好友正在嗑瓜子,有人開熱鬨地起哄:“瞧瞧阿霽,生怕自家老公累著。”
溫霽本來就煩,太陽曬得她哪兒都熱,轉身就要叉腰瞪回去,張初越擋在她跟前,說:“什麼事。”
此處人多眼雜,溫霽把他帶回了房。
“你不能表現得太積極,我阿媽他們就會給你更多的活乾了!今晚還要留你過夜,你就說家裡有事!牛舍裡的牛也要喂草!”
她給張初越想了個點子,此時他脖頸曬得泛起汗珠,大滴大滴地往領口裡滾,寸頭下的發鬢也是汗,麥色肌膚衝擊視線,她眼神閃躲了下,回頭給他找張帕子。
“你想一個人留在這?”
他的話開門見山戳穿她。
溫霽找帕子繼續掩飾:“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留在這就是要乾活。”
“我先走,他們會說你還不如那幾頭牛金貴。”
張初越看了眼她遞來的帕子,乾淨的蝦粉色。
“誰敢說?”
溫霽眼露凶狠。
張初越優越的眉棱微挑,看了眼窗外:“剛才那幾個說你不讓我乾活的人,他們想說什麼都能說,你可以不聽,但你家裡人呢?”
溫霽張了張唇,她就算不嫁人,過了暑假就要走了,今天她回門,張初越在院子裡乾活也全來看,想到剛才阿媽高興自豪地誇耀,嘴唇抿了抿唇,坐在床邊:“我乾活的時候也沒見她這麼誇過,我哪兒沒力氣了。”
心理不平衡。
張初越捏著手裡的帕子擦臉,順到脖子後麵,繞過衣領往裡伸,帕子含走了他身上的水,唯流滾燙,他皺眉:“她們說你了?”
“嗯啊。”
溫霽雙手環胸,忽然想到什麼,抬頭看他:“他們問你了嗎?”
他撩起眼皮:“你麼?”
小雞啄米地點頭。
小小的帕子捏在骨節修長凸起的五指裡,揉皺,他反問:“現在給我帕子用,好讓我說你的好?”
溫霽聽出了他話裡點破真相的意味,輕咳了聲,臨時抱佛腳也是抱,她說:“那他們問你要不要過夜,你都說好了,怎麼彆的問題你不會說好了。”
諷刺,強烈諷刺。
張初越雙手環胸,襯衫上的薄汗零星耀眼,猛烈無所顧忌的陽光照來似的,他說:“那跟你問我了?”
溫霽威脅性點頭,一雙杏眼偏長在一雙精巧的嘴巴上:“當然啦,事無巨細,問長問短。”
張初越擦汗的動作快了幾下,仿佛這小房間有些逼仄,害他煩躁,溫霽見他原本靠牆斜撐的長腿忽地站直了,個頭變得更高,尖銳喉結乾咽了兩下,溫霽反應過來:“你等等,我給你拿水喝。”
他的汗流得凶,溫霽去掀門時經過他,長腿又收了收,高大身軀擠在她小房子裡,他低頭問:“那你怎麼答?”
溫霽心下得逞,挑起眉眼看他,嘴角笑意盈盈:“你若說我好,我自然說張初越棒啊,還是金箍棒的棒!”
客觀來講,做小輩的總是報喜不報憂。
溫霽不想聽她們傳授如何跟丈夫相處的經驗,翻來覆去就是兩個字“遷就”。
喜歡的要遷就,那她不喜歡,就可以不遷就。
傍晚吃完飯,溫霽看到張初越在那兒陪長輩喝茶,逋要抬腿出去,就聽見他淡笑道:“好。”
前一句問他的是什麼來著——
“以後阿霽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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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彆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溫霽最喜歡這首詩,因為有豐年,還有此刻漫長夏夜隱隱的蛙聲。
她趴在窗戶邊看書,聽見門後聲響,驀地扭頭,進來的是張初越。
她也跟著站起身了,說:“不介意睡地上吧?”
“好。”
喲。
溫霽挑眉,今天他是“好好好”先生了。
她已經給他鋪好了床,過道狹窄,溫霽的房間其實並不是個規整的四方天地,像個手.槍,張初越躺下時隻能頭放在“L”型的轉角上。
溫霽要從書桌走回床邊就得拐一下,他剛躺下,她就說:“等等,我過去。”
張初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眼皮半闔著,坐起身靠在牆邊,溫霽經過時說:“我阿媽給你買的睡衣還挺合身。”
狹長的眼睫掀了掀,掃過她的紅裙子,卻不點評,而是問:“還過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