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談不上是勾心鬥角,隻是費力琢磨一個人的心思,實在讓她乏累。南弦一時晃了神,點頭說:“好好好……”忽然覺得不對勁,忙又更正,“我的意思是小郎君彆客氣,我家世代行醫,不求什麼高風亮節,隻求問心無愧。”
說著轉頭看外麵,暗道彆不是廚上的人凍僵了手腳,怎麼說了半日話,也還沒見人上茶點。
正要詢問,蘇合帶了兩個婢女進來,將香飲和點心放到了貴客麵前。
凝重的氣氛到這時才緩解,南弦笑道:“廚上新蒸的鵝梨酥開竅潤肺,請小郎君嘗嘗。”
本以為人家話交代完了就會告辭,沒想到他卻賞臉坐了回去,那如玉的指尖探出袖褖,捏起一塊鵝梨酥咬了一口。
婢女忙斟茶,美味的糕點換來了讚美。蘇合先前也算見過這位郎君,彼時就剩一口氣,看不出什麼門道,沒想到活過來了,竟是這樣驚為天人,不由悄悄多看了一眼。
場麵上的周旋結束了,接下來的談話便鬆散了很多。神域笑著說:“我聽娘子一直喚我小郎君,娘子是覺得我年紀比你小嗎?”
說起這個問題,確實值得探究。
南弦初見他,就覺得他年歲不大,應當剛及弱冠吧。加之他身中劇毒,又有羸弱的病態,這印象就保留下來了。
但妄自揣測人家的年紀不好,南弦笑了笑,“我偶爾也替孩子看診,隨常稱呼慣了,一時改不過來,還請不要見怪。”
對麵的人聽了,也不去深挖她話裡的矛盾,曼聲道:“我是崇嘉九年,十一月生人,小娘子呢?”
南弦差點笑出來,心道這聲小郎君稱得一點不錯嘛。在他期盼的眼神裡,她微正了正身子,“巧得很,我與郎君同歲。”說完又追加了一句,“我是八月裡生人。”
三個月的差距,似乎也能占足年齡上的優勢。神域窒了窒,重又換了個解嘲的笑,“看來我該喚娘子一聲阿姐才對。我的身世,阿姐都知道了吧,匆匆換了個姓氏,直到現在還不習慣。我的小字叫雁還,阿姐若不棄,就這樣稱呼我吧。早前養父為我取了這個名字,我一直以為再尋常不過,如今想來,卻是彆有深意。”
他如此熟絡,談笑間就改了口,一聲聲阿姐叫得震心。南弦雖然有些不習慣,卻也不能讓人下不來台,含糊兩下也就默認了。
神域輕瞥了下她的神情,知道趁熱打鐵的道理,嘴上自責起來,“我怎麼與阿姐說了這些閒話,真是對不住。不過經曆了上回的變故,我著實信不過其他人了,所以鬥膽生出個想法,想請阿姐當我府上醫官,不知阿姐意下如何?”
南弦很覺得意外,一般王侯府邸雇請醫官要在朝中掛名,且向來是男子任職。自己是個未出閣的女郎,世上也沒有女郎任王府醫官的先例,於情於理都不該答應。
神域應當是看出她的顧忌了,忙寬解道:“不是要阿姐常駐在鄙宅,阿姐還可以像以往一樣為官眷們看診,但我若有急事,請阿姐以我為先而已。”
一旁的傖業趨步呈上了一個木匣,“小娘子的俸祿連同上回的診金,我家郎主都命小人備下了,請小娘子笑納。”
可惜南弦並未接,推脫道:“我替人看診,是閨閣中閒來無事消磨時光,並不以此為生計。郎君若是不豫,我照常為郎君看診,但醫官一職就不必了,實在是怕不能勝任,連累家君家兄蒙羞。”
她不答應,神域也不好強求,臉上顯出一點遺憾之色,歎道:“是我冒昧了,不曾設身處地為阿姐設想。既然如此,還是以阿姐自便為宜。”說著站起身來向她拱手,“打攪了阿姐半日,我也該告辭了。”
南弦道好,轉頭吩咐廊下聽令的仆婦,“替我送郎君出門。”
仆婦得令上前,嗬腰比手,“請貴客隨我來。”
神域主仆方跟隨引領往大門上去了。
南弦目送他們走遠,吊著的心神到這刻才放下來。
奇怪,剛才的一番交涉明明再正常不過,卻無端令她緊張。總覺得這人深不見底,仿佛年輕的皮囊下藏著世事洞明的老道靈魂,每說一句話,都得前後思量。
總之抱定一個宗旨,往後儘量少與此人來往。王府醫官這個職務不要貪圖,豐厚的月俸也不要覬覦。人不生貪念就能自保,她和允慈現在過得不錯,不要節外生枝就好。
那廂傖業侍奉家主登上馬車,扶車前行時還在嘀咕:“向娘子甚是謹慎,似乎不欲與咱們過多牽扯。”
神域低頭盤著檀香手串,不緊不慢淡笑了聲,“世事不由人,不欲牽扯也牽扯了。若是正大光明做了我的醫官,或許對她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