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想開了,臉上餘怒卻還未消,神域覷她兩眼,不免忐忑,因此放低了姿態,哀聲道:“阿姐,原本我也不曾這樣打算,後來話趕話的,便說到這裡了。我因擔心阿姐無法轉圜,特向聖上請命,由我來與阿姐說。倘或阿姐不願意,容我想辦法回絕聖上就是了。”
南弦瞥了瞥他,“金口玉言,能夠回絕嗎?”
他說能,“隻要阿姐不答應,這件事我自會辦妥的。”
南弦歎了口氣,“然後呢?小郎君為了知己知彼,可是要向太醫局發展眼線?”
他抿住唇,沉默下來,頓了頓方道:“我自會看準時機的,阿姐不必為我擔憂。”
南弦暗道:我哪裡是為你擔憂,我怕你莽撞,遇人不淑,回頭再連累我。既然最後終要擔這個風險,與其靠彆人,還不如靠自己。
遂調轉視線重又審視他,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忽然讓她有些於心不忍。但話到嘴邊,不能不說,於是直言問他:“你要洞悉龍體的每一分變化,隻是為了自保,還是有彆的企圖?”
他吃了一驚,“阿姐覺得雁還能有什麼企圖?難道還能對聖上不利嗎?”
南弦慢慢頷首,“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推脫,若是隻為貴人娘子們調理身體,這項重任,我勉強還能擔得。”
神域眼睛裡的惶惑慢慢轉變成了溫潤的笑意,起身向南弦長揖下去,“如此多謝阿姐。明日我來接阿姐入顯陽宮麵見聖上,阿姐看可行嗎?”
南弦說好,反正早見晚見都要見的,早一日見了,心也不必懸著了。
神域的目的達成了,融融的笑靨純質無害,他說:“阿姐妥善籌備吧,明日息朝,我辰時來接阿姐。”說罷又叉了叉手,“我先告辭了,阿姐留步。”
他轉身要出門,迎麵正遇上允慈,允慈奇道:“郎君要走嗎?先前不是說好了,留在這裡用飯嗎?”
神域猶豫了下,回頭看南弦,見她沒有出言相留,便對允慈道:“小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家父還病著,我要趕緊回去照看,飯就不吃了,等下回吧,下回我再設宴款待阿姐與小娘子。”
允慈眼睜睜看著門上的仆婦將人引了出去,頓時遺憾萬分,喃喃說:“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機會……”
南弦無奈地搖搖頭,垂手收拾案上的文房,一麵道:“等阿兄回來,該與他商量商量,為你說合親事了。”
允慈兩眼睜得溜圓,湊過來問:“阿姐難道要托人給我和小馮翊王保媒?”
南弦戳了戳她的腦門,“你想什麼呢!”
允慈撅起了嘴,“你看他大我三歲,論年紀正相當,我覺得挺好的。”
南弦嫌棄不已,“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日後在街上遇見,彆說你認識我。”
“為什麼?”允慈不屈道,“小馮翊王究竟哪裡不好,阿姐總是忌憚他。”
南弦朝外望了眼,見那身影消失在院門上,漠然道:“你知道外麵人私底下怎麼稱呼他嗎?小馮翊王,小肥羊。滿城的貴女都盯著他呢,你長了幾個腦袋,敢去招惹他?”
允慈其實也沒有什麼執念,隻是冷不丁見到他,心裡那根戀慕的弦絲又被撥動了而已。小女郎也開始向往屬於自己的愛情了,背靠著多寶架嘀咕:“我何時能遇見一個可以招惹的人啊……”
“上陽不就很好。”南弦道,“你們倆是歡喜冤家,外人看來,整天打情罵俏。”
“我們那是打情罵俏嗎?分明是不共戴天!”允慈道,“那個卿上陽,對阿姐就是不死心,他先前還說要來提親呢。今日我算是客氣的了,下次他要是再敢胡說,我就打他的嘴。”
南弦笑了笑,他們兄妹和上陽自小就認識,玩笑開慣了,幾時也不用把他的話當真。倒是自己明日要進宮,忽然想起便七上八下。允慈又是個孩子,和她商量也沒有什麼用,隻好自己安撫自己,權當是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吧,試試也不打緊。
當夜下了一場雨,及到第二日,開門便有水氣混合著青草的芳香撲麵而來,真是盛夏中難得的一場清涼盛宴。
南弦深吸一口氣,心情舒暢。她習慣晨間在院子裡轉轉,去看看她親手栽種的草藥。藥鋪裡的貨,大多是從外埠運進來的,純不純暫且不說,用來總沒有那麼放心。自己栽種的,隨摘隨用,譬如金銀花,有個暑熱煩渴之症,扔進茶湯中煎煮一會兒代茶飲,功效就很好。
池子裡的兩隻大白鵝,養得精壯巨大,見人就咣咣地叫。南弦站在池邊看了會兒,雨後清晨,總有小魚跳出綠萍中。小時候聽阿娘說,那小魚是“化生”,新開挖的池塘,不知怎麼忽然就有了魚。小魚是跟著雨水來的,落地生根,就此安家,來處不詳,去處鬨得不好,可能就是鵝腹。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婢女橘井喚她,“大娘子,小馮翊王來了。”
南弦仰頭看看天色,辰時到了嗎?他來得比預想的要早。
既然人到了,那就走吧。吩咐橘井讓貴客稍待一會兒,自己挑了身蓮青的交領半袖穿上,抿了抿鬢角,便出去了。
神域在前廳候著,見她從回廊上過來,素麵朝天,不蔓不枝,更有一種清高的美態。
其實她隻大他三個月而已,過於沉穩的性格,讓她不自覺真以阿姐自居了。他不由覺得好笑,自己在她麵前做小伏低,也看出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你越是討乖,她越是順著你,所以多喚幾聲阿姐又怎麼樣呢,隻要她歡喜。
他浮起笑,乘著日光而來,眼中有揉碎的金芒,“阿姐坐我的車入宮吧。”
尋常百姓的車轎是不能靠近內城的,王公貴族卻能停在止車門上,其間相差很長一段路程,這炎炎盛夏,當然少走一步是一步。
南弦出門登車,身後的家人送到台階前,個個拿送她就義的眼神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