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1189年,金雀花父子之間的爭鬥更加劇烈,聖誕節後,亨利二世試圖召集他的封臣與他一起對抗理查,但許多著名的貴族都忽視了老國王的命令。每過一周,他的朋友與支持者便更少,亨利二世隻得不停地在希農城堡與勒芒之間轉移,這是他僅有的還能被他牢牢掌控的領地。
四麵困窘的情況下,隻有他的小兒子約翰和情人愛麗絲還對他不離不棄,他也將三個年幼的孩子交給二人照顧。兩個女孩都很乖巧,愛麗絲說唯一的麻煩是小埃莉諾總是鬨著要找奧托哥哥(他和父母留在了阿基坦),但約翰曾經向他抱怨過理查的私生子過於沉默與古怪,他不喜歡這個小孩。
約翰提起那個孩子他也想起來他,那天他一直安靜地坐在祖母身邊看書,但除了他和理查一眼能辨彆出的相似外他顯然沒有注意到有關他的更多細節。“他現在在乾什麼?”他隨口一問,約翰撇撇嘴,不屑道,“在看書,他從來到希農後就一直找教士們要書看。”
一個四歲的孩子能夠看懂那些複雜晦澀的宗教書籍嗎?亨利二世覺得有些好笑,決定動身去看望一下這個孫子,他叫什麼來著?
“塞薩爾。”那個男孩回答了他的疑問,他正在窗台邊看著一本彼得·阿伯拉爾(1)的《是與否》,“你為什麼看這本書?”老實說,亨利二世不知道一百五十八個拉丁語問題有什麼值得看的,他對宗教典籍遠沒有對法律條文那麼熱衷。
“因為我沒有彆的書看,這是教士們給我的書裡我唯一能看懂一部分的。”事實上,前世宗教相關是他最不感興趣的方向,他對彼得·阿伯拉爾還算熟悉是因為閱讀了他和情人通信的《書信集》(他更喜歡另一個譯名《聖殿下的私語》),不過這本情書雖有幸流傳後世,卻顯然不會是教士會給一個年方四歲且有望成為虔誠神父的孩子看的書,因此他隻能退而求其次,閱讀相對沒有那麼晦澀也包含一定思辨意味的《是與否》------正好他前世一直沒有找到中譯本。
如果他投胎到了意大利或者希臘,這時候應該都在浩如煙海的典籍裡快樂得無法自拔吧,或者如果他去了中東,現在一定在學術的天堂樂不思蜀,可誰讓他投胎到了英格蘭呢?“我去克呂尼拜訪過他,如果教士們能集體布道,不行婚娶,節儉禁欲,倒也不失為好事,但對於君主來說,教士受到愛戴的同時還企望保持獨立的地位,這是個災難。”亨利二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曾被迫赤/身悔罪的經曆,“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這可太明白了。
不說後世所有文科生耳熟能詳的宗教改革,亨利二世剛剛提及的克呂尼運動也是中世紀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中世紀晚期,隨著生產力的提高和經濟的複蘇,教士階層不可避免出現了腐化,世俗王權也對教會權力提出了挑戰,表現出來就是主教敘任權的爭奪。
為了這個主教敘任權,神聖羅馬帝國的亨利五世還曾被開除過教籍(這位也算他親戚,若他和瑪蒂爾達能有一個孩子或許亨利二世便不會出生),亨利二世和他這位素未謀麵的“父親”某種意義上也算同病相憐:托馬斯·貝克特事件也是因亨利二世想要收回教會的司法權引起,但最後也以失敗告終,亨利二世還為此大出血。
克呂尼運動是教會自我革新的嘗試,起初收獲了極大的影響力,但隨著權勢的煊赫,這一反腐化的運動本身便腐化了,最後自然不了了之。塞薩爾內心極度矛盾,一方麵他如果如實回答了亨利二世的問題就不可避免地會提及托馬斯·貝克特,且不說這會不會惹來亨利二世的雷霆大怒,他要圓有關“他為什麼知道托馬斯·貝克特”的謊言就需要費很大一番功夫。
但這很可能是他唯一一次與亨利二世進行深度交流的機會,不說亨利二世之後有沒有閒心再管他這個不喜愛的兒子所生的私生子,他離他曆史上的死期也隻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為了他未來的自傳能足夠精彩,塞薩爾最終還是決定頂著巨大的壓力回答亨利二世的問題:“我明白。”他說。
都已經下定決心了,他也沒打算再刻意隱藏什麼,如果亨利二世生出懷疑,他見招拆招就是了:“若教士獲得了世俗的愛戴,國王便不得不通過討好教會贏得權力的認可,而教士的職位需由教會任命,也阻撓了國王通過任命主教來掌控教會,畢竟能得到這一職位的人很難說是忠於上帝還是忠於國王。”看到亨利二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他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托馬斯·貝克特,於是趕緊轉移話題道,“但也有人不會動搖對國王的忠誠,比如國王的親屬。”
“是的,比如國王的弟弟,或者國王的私生子。”亨利二世讚同道,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和羅莎蒙德的兒子傑弗裡,他已經成為了約克主教,當目光落到塞薩爾身上時,他意識到這個孩子也可能會成為國王的私生子------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的父親不會是國王,他會親手殺死這個背叛他的兒子,“你想做個教士?”
“這對私生子來說是個合適的選擇。”塞薩爾猶豫片刻,道,確定了自己的身份後,做教士其實在他的職業規劃中,中世紀的西歐知識基本都由教士壟斷,他想要在這個世界繼續自己的學術研究做教士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何況他畢竟有王室血脈,即便被斥為異端,也不至於像彼得·阿拉伯爾一樣慘遭閹割,“我是私生子,我從沒有期望我能從父親身上得到生命以外的所有東西。若我能成為一名學識淵博的教士,我應當也能從中得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