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雲收雨歇。
東方欲曉,旭日初升,天邊綻放一片蔚藍。
涼風刮過城內,掀起雨水蒸騰的薄霧,縹緲朦朧,籠罩盤踞在平原上的肅州城。
晨光漸亮,霧氣趨近淡薄。
大街小巷鼓噪人聲,氏族的車馬穿過長街,馳向座落在城北的晉侯宮。
馬奴揮舞韁繩,甩出響亮的鞭花。駿馬撒開四蹄,車輪碾過厚重的青石,驚走路旁的行人。
國人迅速向一側閃避,回身瞧見車廂上的圖騰,到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奴隸彎腰低頭,遇到馬鞭掃來也不敢閃躲,硬生生挨下一記,甚至不敢發出一聲痛呼。
馬奴很是得意,又甩了一記鞭花才駕車離去。
直至車尾消失不見,受傷的奴隸才從地上爬起身,緊了緊破損的麻衣,拍掉手腳臟汙,表情始終麻木。
轉瞬又有車輛行來,車上沒有氏族圖騰,也無任何醒目的標誌,顯得過於樸素。護衛車駕的私兵極不尋常,他們出身鹿氏,以擅長角力能扛巨盾聞名於世。
“車上是鹿氏郎君?”
“不像。”
在國人的議論聲中,又有一輛馬車駛來。
這次他們看得清楚,擦身而過的是象征晉室的玄車,護衛在車旁的有狐氏私兵。
“公子長。”
議論聲傳入車廂,林原推開車窗,瞧見追上來的玄車,不由得皺眉。
林長望見林原,再觀他乘坐的馬車,神情為之一變,緊接著冷嘲熱諷:“林珩一頓鞭子就打怕了你?沒用的廢物!”
林原麵沉似水,背上的鞭傷仍隱隱作痛。麵對林長的嘲諷,他不做口舌之爭,僅是冷笑道:“看來兄長的鞭傷全好了?”
“你……”
“弟怯懦,不如兄長膽壯。先行一步,兄長莫怪。”
見林長麵露不善,有狐氏私兵手按佩劍,鹿氏私兵紛紛撐起掛在背後的銅盾,盾上凸起鋒利的銅刺,長度足以刺穿馬頸。
“兄長,父君重開朝會,你也不想誤時吧?”
林原靠在車窗前,逐漸變得不耐煩。
兩人時常發生爭執,都是點到為止,少見如此劍拔弩張。僅僅一夜,林原的變化翻天覆地,把之前的合作拋之腦後,明擺著同林長割席。
林長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
“林原,你是何意?”
“弟不能與兄長同行。”掃一眼對麵的玄車,林原意味深長道,“看在往日的情誼,奉勸兄長一句,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以免再受鞭笞。”
話落,林原放下車窗,令隊伍加速疾行。
“速走。”
“諾!”
馬奴揮動韁繩,鹿氏私兵收起方盾。隊伍快速穿過街道,同林長拉開距離。
長街另一端,陶氏和費氏的馬車並行而來,碰巧撞見方才一幕。
“公子長確不聰明。”
費氏家主口出評價,陶氏家主則不言不語。
後者身旁放著一隻木盒,盒中是連夜寫好的奏疏,曆數先氏罪狀,證據確鑿不容抵賴。
“拿不下有狐氏也要鏟除先氏,拔其爪牙!”
金烏漸高,晨霧徹底散去。
肅州城城門大開,氏族悉數抵達晉侯宮,整理衣冠進入大殿,分兩班落座,彼此間涇渭分明。
殿前設有長案,赤金包裹四腿。
人俑狀的宮燈立在案旁,燈盤注滿燈油,燈芯日夜不滅。
時辰未到,晉侯尚未出現,長案後空空如也。
氏族們或是低聲交談,或是凝神沉思,亦或是閉目養神,等待編鐘敲響的一刻。
“父親,你看。”
陶廉從身後湊近陶裕,手指另一側的隊伍。
陶裕睜開雙眼,就見有狐氏父子正竊竊私語。察覺到陶裕和陶廉的注視,有狐顯怒形於色,目光凶狠。
“看樣子,今日不會太平。”雍氏家主容貌俊朗,三縷長髯飄在胸前,一派仙風道骨。
“豈止是不太平。”田氏家主方麵闊口,腰大十圍,站立比人高出一截,坐下都類一座小山。他刻意壓低聲音,八卦道,“昨夜傳出消息,公子珩懲麗夫人。在玉堂殿前,麗夫人被壓著叩首,聽說頭都磕破了。”
雍楹不動聲色旁移,看向田嬰的目光很難以形容。
田嬰兀自不覺,還想繼續開口。不巧編鐘聲響,他心中遺憾,很是意猶未儘。
在樂聲中,身著袞服的晉侯步入大殿。
他提前服過藥,麵色變得紅潤,人也精神許多。奈何眼下青黑難消,即便有旒珠遮擋也難免露出痕跡。
公子長和公子原跟在晉侯身後。
公子長的衣袍發冠一如往昔,腰佩王賜劍,神情倨傲。公子原低調許多,身著晉室黑袍,頭佩雜色玉冠,腰間未佩劍,僅在腰帶下懸掛玉環,同樣是雜色。
氏族們交換眼色,心中各有思量。
待晉侯在長案後落座,公子長和公子原立在兩側,眾人起身疊手,象征對國君的尊敬。
“坐。”
晉侯的聲音響起,氏族們再拜落座。
新舊氏族目光交彙,刹那間火花四濺,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君上,臣有事稟。”
陶裕率先站起身,搶在有狐丹之前開口。
他打開木盒,捧起盒中竹簡,揚聲道:“先氏不法,勾結犬戎,謀刺公子珩,其罪當誅!”
聲音落地,殿內倏然一靜,落針可聞。
先平麵如土色,顧不得儀態,立即出列為自己辯護:“君上,陶裕血口噴人,臣冤枉!”
晉侯雙手置於案上,旒珠遮擋下,目似寒冰,眼底浮現狠戾之色。
“上大夫可有證據?”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