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裕後知後覺地噢了聲,“你隔壁的劉小琳,她是我的好朋友。”
孟葭並不想聽這些,她嗯一句,“好朋友。”
很客氣,但態度相當敷衍。
譚裕感覺到自己不被歡迎,禮貌告了辭,等孟葭去關門的時候,他又回頭,“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
“譚裕。”
她點頭,“再見,譚裕。”
連是哪兩個字都不想知道。
旋即輕關上門。再多一秒,孟葭臉上的客套,就快繃不住了。
她關緊窗戶,拉上藍格條紋布簾,把空調打開。
放在最上麵一本書上的手機震動了下。微信進來一條好友申請——“我是譚裕。”
原來他也姓這個譚,會那麼巧,跟孟夫人是一家麼?
孟葭沒有同意,也不點拒絕,就裝作沒看見。這人有點死纏爛打的味道。
她在圖書館裡預習功課,沒空看手機,才發現有鐘漱石的短信,說明天方便。
這件事情已經讓她苦惱了一個多月。
孟葭不想再拖下去,像得了赦似的,直接給他打個電話。
鐘漱石那頭水紋潭影,接起時,一陣飛珠濺玉的響動。
她疑惑地問了句,“鐘先生?”
現在又曉得他是鐘先生了。
鐘漱石麵無表情的,立在池塘邊,右手打橫,揮出去一片薄石子,“是我。”
孟葭沒心思深究這水聲的來源,可能是貴公子彆致的晚間娛樂。
她直奔主題,像一個揣著贓物急於脫手的竊賊,“請問您明天在哪裡?”
鐘漱石不鹹不淡,有意逗她,“周日的話,我一般都在家裡。”
庭院昏暗,一小爿幽深塘水作裡襯,還不足以照見,他眸底晦澀不明的情緒。
孟葭覺得荒唐,總不至於為件衣服登門拜訪,要不要再提個果籃表示感謝?
她壯起膽子,提了個不情之請,“您能不能讓鄭秘書,來學校拿一下呢?”
她真的沒那麼多時間,陪他們這種公子哥兒一起,玩這些你來我往的小把戲。
但鐘漱石不依,“周末他也要休息的,孟小姐。”
話說出口,他也搞不懂自己,深更半夜的,在件小事上這麼刁難一個姑娘,究竟哪根筋不對?
孟葭麵上一僵,硬著頭皮,“麻煩你把地址發給我,我送過去。”
鐘漱石挽了挽袖口,“就這個號碼,加一下微信。”
平直無事的語氣,但高高在上的神態和調子,明白藏在裡頭。
隔著屏幕,孟葭都能想象到他那副模樣,寡淡得不像俗塵人品。
“好的。”
孟葭掐了電話。
她隨手扔在桌上,沒有立刻屁顛的加他,而是從櫃子裡取出睡裙,去洗澡。
鐘先生今天有點過分。她不好過分,隻能夠小小晾他一下。
溫水淋過她頭頂時,孟葭就在想,自己也未免好笑。
因為他照顧了她一段路程,閒暇之餘,跟她聊了幾句不冷不熱的場麵話,她就忘了他姓鐘,他再儒雅也好,骨子裡仍有世家子弟先天的傲氣在。
月光素練如水,在恢弘闊敞的院落裡,亭閣樓台中,傾泄半湖清露。
鐘漱石水漂打累了,投擲一把石子入陶盂,靠坐在塘邊的一把長椅上,遠從雲南運來的紫檀木,雕蟠龍雲蝠紋,龍頭上嵌兩顆紅瑪瑙,坐臥皆宜。
他整個人陷在滑涼的天竺綢坐墊裡,一手搭在扶把上,另一隻肘立起,支著頭,園中柔枝弄影,括出他深邃立體的麵部輪廓。
這一座位於西郊的園子,是他的私人住處,連鐘靈都不被允許進來。偶爾有特彆緊急的文件,鄭廷才會送到這裡,通常情況下,都是他一個人。
花滿渚,酒滿甌,處樹密霧濃間,也惟餘獨自喝空盞,夜宴群山。
鐘漱石偏過頭,掌心攏住一團火苗,點燃煙,不緊不慢地吸上兩口,就夾在了指間。
仿佛並不真為了抽,純粹是打發時間,他皺眉,怎麼加個微信那麼久?
一根煙堪堪燃儘,那個小紅圓點才出現在屏幕上,比上峰的指示還要難等。
鐘漱石將襯衫袖子折上去,一截煙頭遞到唇邊咬著。他偏過頭,無奈的、極淡的笑了下,點通過。
孟葭換了睡裙,靠在床頭,手機被撂在了一邊。
也沒料到他這種忙人會隨時閱覽,她拿了本《中級翻譯教程》在手上翻著,犯了困勁兒,才想到要看微信,已有兩條未讀消息。
那邊通過她的好友申請,並發來一條定位。
但是這個地方,在地圖軟件上找起來,怎麼那麼偏僻?
孟葭忍不住用粵語罵了一句撲街。衝動過後又捂嘴,還好外婆不在,被她聽見不得了。
黃家人吵架蠻厲害,尤其她那幾個愛托大的舅公,一喝了酒,唾沫星子橫飛,一句連一句的粗話罵出來,讓人沒有還嘴的餘地。
孟葭在這點上,沒能遺傳到家族特色,她連架都不會吵。全輸在她外婆那一套教養理念上。
實在很生氣,也隻會甩臉子、瞪眼睛,然後跑開。
一陣漫長的等待,鐘漱石在院中靜坐許久,總算見她發來一句——“收到。”
複葉欒樹上,幾隻困於金籠的白羽紅睛金絲雀,也在此時,啁啾之聲大作。
他揚手撒一把鳥食,頃刻間,連映在池中的碧綠樹影,都撲棱得斑斑駁駁。
與孟葭的這幾個回合下來,他雖居高位,卻丁點不占上風。這姑娘不是那麼好調停的。
至少,不是他一點餌料投過去,半點意外都不會有,就能弄出動靜的籠中鳥。
鐘漱石玩味的薄唇輕抿著,無聲笑了笑,垂下的眼眸裡水波不驚。
隔天是周日,孟葭本想上午早出發,把衣服給他送去了事。
但班長臨時找她,說有一個公益獻血活動,要去現場幫忙登記,班上的女生都會到。
孟葭本來就住得遠,和同學接觸很少,如果再什麼團體組織都不參加的話,顯得她太不合群。
她應下來,換了件壓褶高領連衣裙,就去了廣場上。
當天來的人很多,一直忙到日頭偏正,孟葭才回寢室。她隨便咬了兩口麵包,把鐘漱石那件西服取出來,疊好放在紙袋裡,提著出了校門。
孟葭按照導航,轉了三四站地鐵,才到距離鐘先生家最近的地方。
但這裡連公交都沒有。孟葭能想象,住在這兒的闊佬,應該不會用到這些交通工具。
她頂著個紙袋走到烈日炎炎下,步行了二十多分鐘,才看見一輛出租車過來。
孟葭攔了下來,把地名一報,司機還猶豫上了,“閨女,那不是一般人去的地兒,上頭設了禁區卡口,我隻能把你送到山腳下,成嗎?”
她抽出紙巾擦汗,“好的,謝謝。”
司機在路上閒聊,跟她打聽,“你去那裡乾什麼?”
“送樣東西。”
司機誇張地笑,“是你朋友住在那兒?真牛逼大發了。”
“他不是我朋友。”
孟葭手裡捏著紙團,心底有道聲音在笑。
她何德何能,有幸和鐘先生交朋友,彆太高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