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魚又夢到小時候的事。
她出生時,母親季瀾力竭而亡,可以說,她的命是用母親的命來換的。
龍泉地宮的千年屍妖肆虐人間時,所有的除妖師都上了戰場,她的母親季瀾是一位強大的除妖師,作為季家的家主,也上了戰場。
那時候,母親已經懷孕五個月,不慎中了屍毒,後來屍毒雖然壓製下去,卻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母親為了讓她能順利出生,硬生生地耗儘自己的生命。
季魚出生後,屍毒亦影響到她的身體,使她從小體弱多病,形同廢物。
雖是如此,季家並未放棄她,反而傾儘所有,拽著她殘破的身軀,護她長大。
小時候屍毒發作時,季魚總會疼得整宿睡不著。
有時候疼得迷迷糊糊時,她會聽到祖母和管家貴姨說話。
“……老太君,真要這麼做嗎?少主還這麼小……”貴姨的語氣滿是擔憂和不舍。
祖母蒼老的聲音遙遙傳來,並不真切:“正是她還小,我才要這麼做,隻要能讓我的阿魚平平安安長大,我願意賭一把……”
“可萬一詛咒……”
“這也是她的命。”
“……”
季魚睡得不安穩,她想問祖母,什麼詛咒?
祖母溫暖的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腦袋,聲音溫暖而慈愛:“乖孩子,睡吧,睡著就不疼了。”
季魚喃喃地叫了一聲“祖母”,想要抓住祖母的手。
她抓住了那隻手,可是並非印象中那般溫暖,反而陰寒森冷,凍得她打了個哆嗦,讓她從睡夢中驚醒。
昏暗的光線從窗欞傾泄而入。
季魚迷茫地睜開眼睛,看到床前一個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識地喚了一聲:“紅綃……”
“娘子,是我呢。”
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聲音裡蘊著柔情蜜意,如同一個深愛著妻子的男人,正深情款款、溫溫柔柔地與妻子說話。
纖長的眼睫輕顫,季魚的雙眼瞬間睜大幾分,眼中的迷茫退去。
她看清楚守在床邊的男人。
他身上依然是那襲皇城鎮妖司指揮使的正服,鮮豔奪目的色澤,濃烈張揚,昏暗的光線亦未能遮掩它豔麗的色澤,卻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諷刺。
季魚說不出話來,目光與男子那雙漆黑的眼眸對上,他朝她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容,滿眼都是她。
“娘子,你醒啦,可有哪裡不舒服?”他噓寒問暖,將自己代入“夫君”的角色。
作為他的“娘子”,季魚並不想說話,心中的防備有增無減。
她的手還在他手心裡,這隻手並不陰冷,反而很是溫暖,溫暖到令人貪戀這樣的溫度。
直到他再次溫柔詢問,季魚垂下眼眸,懨懨地說:“還好。”
看她這模樣,江逝秋歎了口氣,很是無奈:“娘子,若有不舒服便要說出來,彆總是憋在心裡,為夫會心疼的。”
季魚不置可否。
七情六欲是人與生俱來最寶貴的財富,也是人得以活著的證明。
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存在……會有“心疼”這種屬於人的情感嗎?
江逝秋見她嘴唇乾燥,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將她扶坐起來,讓她靠著自己,給她喂水。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細心,生怕弄疼了她。
好像他就是她的夫君,照顧她成為一種習慣,照顧得很仔細。
季魚默默地喝著水,平靜的麵容下是縈繞不去的茫然不解。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次可能無法再蘇醒,就算能蘇醒,麵臨的也是被妖邪控製的下場。對於除妖師而言,一旦被妖邪控製,逃生的希望非常渺茫,更不用說“江逝秋”的強大。
麵對死亡,季魚並不懼怕。
從懂事伊始,了解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她就隨時做好死亡的準備。
正如這次,如果她不幸死了,她並不覺得有甚可惜,或許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拿到季家需要的東西。
可這會兒,她不僅好好地活著,還被塞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夫君”,這“夫君”還似模似樣地照顧她,對她一片深情。
她差點都要信了。
要不是身體無時無刻彌漫的疼痛讓她保持絕對的清醒,或許她應該也像其他人一樣,欣然地接受這位名叫“江逝秋”的夫君,陷入他營造出來的美好假象中。
喂她喝完水,江逝秋將她扶起。
紅綃端著洗漱用具進來,滿臉笑容地看著他們,見江逝秋在這裡,她也沒搶著伺候她洗漱,反而滿意地退離。
季魚:“……”
季魚麻木地仰起臉,讓他用絞乾的柔軟巾帕給她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