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心中一件大事辦妥,也不與她一個神婆計較,隻當沒聽到。
於平起身道:“那便這麼定了。我去與老狗聊聊去。”
又提了四阿翁來吃酒,四阿翁一肚子的氣,還要與他做個“見證”,往大娘子與張仙姑招婿結親的契書上畫押。
雖有了一些好處,比起將大娘子的財產都拿走,可又少了許多。四阿翁陰惻惻地說:“都是一家人哩,哪有隔夜的仇?況侄媳婦房兒也在這裡,侄兒的墳也在祖墳裡埋著,哪有就拆開的呢?”
他不過說些氣話,也知於平在縣衙當差,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暗中做些手腳也夠朱家受的。彼此竟是互相轄製,終究了結了此事。
老三慢悠悠地說:“你家也都在這裡,我認得路。”
將四阿翁一套刺人的牢騷話統統憋了回去。
大娘子開始有心哭兒子了:“我可憐的兒啊!”為防事情有變,她的兒子到底沒能正經大葬,匆匆抬到了祖墳裡埋了,第二天一大早,大娘子便帶著花姐、小丫,與張仙姑母女倆坐了一輛騾車,跟同於平到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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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母女倆便與大娘子搬到一處臨街的二進小院裡居住,婆媳倆人住裡一進、母女倆住外一進。張仙姑與大娘子有些不對付,卻也得承認大娘子持家有一套,也不曾苛待了她們母女——張仙姑這輩子就沒住過這麼舒服的房子。
大娘子不但拿了些料子給母女倆裁了新衣,又置辦了些家什,還張羅著買書籍、紙筆等,要送老三去念個書。又在家擺起酒來,以於平做見證,認了乾親。
至如家業田產變賣一類的事情,都交由於平去辦了。他在縣衙當差,精通文書,又熟諳訴訟等事,彆人求他辦事是千難萬難,他自己要辦幾件文書,真是抬抬手便擬就,覷個縣令心情好的空兒,往上一遞,蓋了印就算辦成了!
唯一的問題竟是在老三的名字上!於平特意來問,張仙姑母女倆被問住了,老三生下來就沒個正經名字。
老三道:“不要姓朱就行。”張仙姑道:“胡說!哪有就改了姓的?你爹也姓朱,你怎麼能不姓朱呢?”
還是大娘子知道些掌故,說朱神漢家原是姓祝,為了怕被姓朱的大族欺負才附會改的姓。張仙姑道:“可也沒少挨欺負呢。”又起不出好聽的名字來。
於平說:“不急。三郎行三,我且給寫上祝三郎,等三郎讀書進學了,想到喜歡的雅致名字,再改。這樣改過兩次的名字,姓也改了,旁人要想從文書上再找你的源頭就難了,也好與那莊子、那些裝神弄鬼的事兒撇清了。從此是個清白正經的小官人啦!恭喜恭喜。”
過不幾日,於平帶了辦好的戶籍來,笑道:“你們本不在冊的,如今有了戶籍,倒要交租稅了。”
大娘子道:“囉嗦!我自會辦,不用你管!”她安頓下來之後便有閒心將事情細細地想一想,倒覺得祝三是個好人,不能光看他拿斧子時的凶悍。祝三說得對,先小人才能後君子,當時話不中聽,可他要真的有心答應了娶花姐,丈夫擺布起妻子、嶽母來,可比乾兒子謀算乾娘、姐姐容易得多了。可見是個有良心的人。
彆人對她不壞,大娘子也沒那個心情害彆人,祝三一番打扮下來,真是個清俊的小郎君,看著真叫人喜歡。閒來無事,將他養大,設若有了出息,也不失為善有善報了。
而張仙姑卻有一件心事:至今沒有朱神漢的消息,戶籍都辦下來了,人卻不見了。少不得央了於平查找,可千萬不能叫朱神漢不明就裡一頭再紮回朱家村,那可就麻煩了!
於平道:“娘子放心,這個卻是容易的,回朱家村必過十裡亭,叫那裡人見著尊夫就告訴他過來就是了。”
張仙姑千恩萬謝,一個家裡,總是要有個頂門立戶的男人才能少被欺負,哪怕是個神漢呢?又在心裡把朱六罵了無數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居然說朱神漢被下大牢了!縣城大牢都打聽過了,哪裡有朱神漢了?白叫她心神不寧這些日子。
於平也高興,一個有家有業的姑媽,可比一個叫人吞得什麼都不剩要他扶養的姑媽省心多了!
高興地喝了半斤酒,於平不敢回家,怕家裡老婆嗔他醉酒打他,轉回衙門值房裡住下。半夜口渴起來找水喝,卻發現桌上有一疊新公文,隨手一翻,不由神色大變——
朱六這個死鬼沒有說謊,隻是那個“城裡”不是他們縣城而是府城!兩百裡外的府城裡,正有一樁巫蠱詛咒的案子,如今案情審理到一半,發文到縣裡叫協查朱神漢有無同黨!
於平的酒徹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