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裡正準備睡覺,聽說行轅送出個轎子來,管家出去一看,轎子、箱子,都貼上了欽差的封條,也是光禿禿三件,抬轎的、抬箱子的也一道煙跑了。轎簾一掀,祝三麵無表情地坐在裡麵,昏暗的燈光下,有點瘮人。
管家按住突突跳的心,趕緊進去稟報,不多會兒,祝三就被領到了知府夫婦麵前。
知府夫婦才躺下,就聽說人被送回來了,連箱子一起抬到了大娘子的正房裡,一看到封條,知府就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趙大娘見祝三沒回話,也問:“說話呀,問你呢,怎麼回事?”
祝三還是不說話。
趙大娘走近前來,低聲道:“你娘還在原來的地方好好的呢,說吧,怎麼回事兒?哎,我說你怎麼回事兒?你是聾了嗎?”
祝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趙大娘心頭也是一突,罵道:“小蹄子,作死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祝三沉著地點點頭。
所有人都愣住了:“啊?”
仔細想想,祝三這個“老實安靜”的姑娘,真是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他們居然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是呢,一個打雜幫廚的,隻要有手有腳會乾活,不會說話反而更好不是?
大娘子道:“叫她娘來,母女連心,必能明白她想說什麼的。”
張仙姑萬沒想到,她半天功夫已經把知府全家咒死無數回了,隻恨自己委實沒有咒死人的“真本事”,女兒居然回來了!
乍一聽說女兒回來了,她的表情都不知道怎麼擺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大屋,一眼就看到了女兒。張仙姑撲上去抱住了祝三,眼淚掉了下來:“我的兒啊!”
母女倆此時都沒了欣賞驚歎大屋擺設的心了,趙大娘急忙上前:“哎,人回來了,就先彆哭啦,回完了話,有的是讓你們說話的機會。哎,你家姑娘不會說話,你給她說說,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張仙姑愣住了,祝三握著她的手,悄悄往她掌心裡捏了一把。張仙姑心領神會,神婆麼,配合騙人的事乾得多了。
然而祝三隻是一問三不知,張仙姑也就“如實”說:“啥都沒跟她說,就給送回來了。”
不止知府與大娘子的膽色難看,陪侍在旁的仆人的臉色也很難看,趙大娘悄悄打了個哈欠,見知府擺了擺手,對張仙姑母女說:“你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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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知府與大娘子有什麼計較,張仙姑拉著女兒回房,一抹眼淚,開始解祝三的衣服:“就說,這破衣裳不是叫人白穿的,快脫了!他娘的!都是不修陰德的短命鬼!”
除去了那一身綾羅綢緞,張仙姑拉女兒在床上坐下,準備細細說話,這破府衙是不能呆了!誰能想到知府更不講道理啊?!好好的短工,就成他家隨手送人的奴婢了!還有天理沒有?!
走,趕緊走!明天就辭工不乾了!
正在此時,門被小心地扣了兩下,張仙姑心有餘悸,顫聲喝問:“誰?!”
祝三捏捏她的手,起身去開門,果然,門外站著徐大娘母女。徐大娘這一天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她手裡提著個食盒,大姐兒打著個燈籠,母女倆臉上都訕訕的。張仙姑心裡沒好氣,扯開女兒,口氣不大好:“這麼晚了,可不敢勞動您。”
徐大娘賠了若乾的不是,說:“姐兒在那邊兒估摸著也沒吃東西,你要慪氣,先等她吃飽了再說吧。”
張仙姑這才讓了道縫兒。大姐兒拉拉祝三的手,悄聲問:“沒事兒吧?”
祝三搖了搖頭。
祝三吃飯,徐大娘讓大姐兒給她打水洗臉,然後說:“我現在說什麼也都沒意思啦,不過你們要是還沒厭透了我,就聽我一句,儘早從這府裡出去吧。”
張仙姑雖真爽也還有心眼,沒馬上附和,隻管看著女兒狼吞虎咽,心裡又把丈夫罵了八百回。祝三吃完了,徐大娘母女收拾了碗碟,哀聲歎氣地走了。
張仙姑插好門,低聲問:“你怎麼裝起啞巴來了?”
祝三道:“我不裝了這麼些天了麼?這不,挺好使的。省得給他們當坐探了。”
張仙姑道:“也是,哎,睡吧,這一天夠累的了。明天咱們就辭工走!”
祝三點點頭。
母女二人躺下,過了一陣兒,祝三聽著麵打更的梆子響過,又停了片刻就起來了,張仙姑迷迷糊糊地問:“乾嘛?”
“上茅房。”
祝三披衣起來,腳步輕輕地出了廚房小院兒,此時差不多進入了後半夜,正是人最渴睡的時候。祝三悄悄走到正房那裡,主臥燈已經熄了,隻有外間值夜的大丫環麵前有一支蠟燭在燒,挑開窗戶一看——她也睡著了。
祝三點點頭,並不驚動他們,用燒火的鐵鉤子伸進去,勾開送去行轅的兩隻箱子,再將紗幔勾到箱子上,最後將蠟燭往紗幔上一勾。收了鐵鉤子,依舊將窗戶合上,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房裡。
張仙姑翻了個身兒:“快睡,彆淘氣!”
祝三脫鞋上床,還沒躺下就聽到外麵大叫:“走水了!”
張仙姑一個打挺從床上彈了起來:“走水了?!啊!失火了!快,快出去瞧瞧!”
祝三拉住了她,正要說話,徐大娘母女闖了進來:“快!好機會!收拾好行李,粗笨的都不要,咱們趁這機會快跑!”
徐大娘對張仙姑道:“這破地方是不能呆了,我原以為有門手藝能夠不受人轄製,哪知道……害!今天能因為彆人誇一句生得好看就把你的姐兒送走,明天就能因為彆人誇一句大姐兒手藝好,把她也送走!快著些,咱們趁機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