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照麵的工夫,老兩口心裡轉過好幾重念頭,陳婆子便推辭:“你們現在的情況,有吃食隻管自己留著,你和小安阿寧多吃幾口不比什麼都強?怎麼還往我們這裡送?”
桑蘿笑了起來,陳老太太對著她的時候說話並不多軟和,但其中的善意她都能感受得到,她把碗往老太太手裡一放,笑道:“得虧您半夜又送糖又送糧的,我緩過來了,這是山裡的東西做的,不費糧食,您和阿爺、有田叔、有田嬸還有兩個弟弟妹妹也嘗嘗我的手藝,也是我和小安阿寧一點心意。”
陳婆子訝異得眉毛都微挑了起來。
桑氏這樣會說話的?
她跟桑蘿打交道不多,記憶裡人很靦腆,逢人總是微微笑著,話並不多。
陳婆子看了看碗裡的東西,再看一眼旁邊聽沈安沈寧兄妹倆說著這東西多好吃多好吃,口水都快叭嗒下來,一雙眼跟被鉤子鉤住似的小孫女……
“你有心了,那我也不與你客氣,你們屋裡坐坐,我去把碗騰出來。”
陳家那小姑娘見自家奶奶把東西收下了,就差沒歡呼了,因桑蘿在,才壓著,但跟沈安沈寧湊在一塊嘰嘰咕咕的,還是看得出來很是雀躍。
秦芳娘搬了條凳子到堂屋門口,招呼桑蘿坐。
桑蘿說了聲多謝有田嬸,笑著過去坐了,又和陳有田打了聲招呼,喚了聲有田叔,這才轉頭問陳老漢:“阿爺,還有個事情,您家的取麻器現在可用著?要是一時沒用的話,我過兩天想跟您借來用一用。”
八月各家忙織布,剝麻取麻的倒是少了。
陳老漢麵膛黑,卻是好說話:“閒置著,最近不派用場,你要用的話也不用等兩天,我現在給你拿,你一會兒帶回去就中。”
說著就去給桑蘿找東西去了。
陳婆子把東西倒進自家碗裡,給桑蘿把碗騰出來涮了,她在灶屋裡把話聽了個全,這會兒端著空碗出來就問桑蘿:“是要備秋冬的衣服?”
說話間還掃了沈安和沈寧兄妹倆一眼,那衣裳補丁撂補丁,最緊要是短得實在沒法看了,手腕腳腕都露一大截,現在天熱還好,過一陣天涼起來,他們這住山裡的本來就比外邊會更冷些,兩個小的這衣裳可扛不過秋。
桑蘿卻是搖頭:“那得是後一步盤算的事情了,沒有織機也織不出布來,我就是割了些野麻,尋思著績點麻絲先到集上換點家用的器具回來。我也不瞞您,就剛才給您送來的那東西,我準備做一些到集上去賣,但您今天也瞧見了,我們那屋裡幾乎沒什麼家當,就是想做東西,也連個像樣的容器都沒有。”
陳婆子的神情隨著桑蘿一句句話,那是肉眼可見的和煦了起來,聽到後邊幾句,想想今天淩晨過去時看到的那樣兒,心下了然,口中讚道:“有盤算是對的,過日子是得這麼來,家當一點一點添,這日子慢慢也就過起來了。”
又說:“你做吃食賣的話,後天就有個集,也不用非等績了麻去換家什,要是用盆啊罐的,我家裡騰挪騰挪,多的沒有,一兩個的倒是能先借給你用幾天。”
等績麻換錢那最快也要下一個集才能績出點麻線換東西,拿回去再做東西賣就得下下個集,他們這兒五天才一個集,哪經得起這耽擱。
桑蘿送東西來一方麵是真心感激陳家老倆口,另一方麵,心裡其實也存了借點東西的盤算,聽陳婆子這樣一說,笑吟吟就接了話:“那敢情好,那我先謝謝阿奶了。”
笑得可甜,惹得陳婆子又看了她好幾眼。
一樣愛說謝,比起剛分家那會兒更瘦得沒人形了,柴杆架兒的模樣論理怎麼也算不上好看的,但相比從前,這會兒人嘴甜愛笑,行事說話也多了幾分爽利勁兒,讓人下意識都能忽略那張瘦得沒形的臉了,畢竟這年頭瘦成這樣的人也不算罕見。
尤其那笑吟吟順竿爬的勁兒,跟從前格外不同。
陳婆子心裡嘀咕,幾個月沒見,這是閻王爺跟前打了個轉兒,脫胎換骨啦?不過轉念想想,自己總共也沒跟這桑氏打過幾回交道,或許原本就是這麼個性情,隻是之前遭逢大變才格外沉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