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我舅娘家的酒肆亦是,日日都有人來買酒。”
半瞎子一拍手,“我們該感激郡守大人才是,他是真真正正的父母官,無論是修路,亦或者是修公用茅房,都是真切為咱們百姓著想!”
堂中百姓紛紛點頭。
但就在這時,有道不平的聲音冒出來,“可是我怎麼聽說,主張修路和修茅房的,並非郡守大人,而是他的外甥。”
已和景樾一同入座角落的蔣西棠皺眉。
此話一出,半瞎子驚地不由往前一步,他這一動竟是一撅一拐,原來此人不止瞎了左眼,還一條瘸腿。
這人正是柯英衛。
柯英衛佯裝大驚:“小兄弟此話不實吧,且不說郡守大人上位已有二十多年,早就成為西來郡的主事人,單論郡守外甥比郡守低一輩,就不大可能越俎代庖。”
那小少年撓撓頭:“你說的有點道理,但我有朋友在郡守府裡做事,他確實是那般說的。”
蔣西棠抿了口茶,有點不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蔣蠻”根基未穩,此時不宜浮在明麵上,畢竟對付一個毛頭小子,可比對付已紮根二十餘年的郡守要容易得多。
......
同一時間,驛站裡。
榮長策看著麵前的閻啟:“你說近來西來郡一係列變動,真正的幕後主導人並非郡守蔣伯陽,而是郡守外甥蔣蠻?”
閻啟點頭:“正是如此。郡守府中一名一等家丁的遠方表弟酷愛去賭坊,此人生性怯懦貪婪,屬下買通了他。他告訴屬下,他表哥每每回到家中,麵對家中不成器的幼子,總是會念叨蔣蠻小郎君,感歎其驚才絕豔。屬下再一打聽,才知曉原來最近郡中所有變化,皆來源於這位剛被認回來的表少爺,隻不過暫且對外稱是郡守決策罷了。”
榮長策神色不明,“蔣蠻?”
他自然是見過“蔣蠻”的,當初去郡守府,這位蔣家的表少爺就在場。青年臉色蒼白,很是沉默,看著就不是個康健的,且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這個“蔣蠻”和那人的麵容有幾分相似。
隻不過那位是女兒身,已嫁為人婦,而“蔣蠻”確確實實的是個身高八尺的男人。
榮長策問:“可有查蔣蠻?”
閻啟自然是做了準備才敢回來彙報,“有的。蔣蠻其母是蔣伯陽的幺妹......”
後麵是蔣家當年的情況。
“蔣福寶似乎已不在人世,因此對其唯一的兒子,蔣家人自然將他看得比眼珠子還要寶貴。”說著,閻啟頗為感歎:“也虧的是這樣,否則以蔣蠻一介未及冠的小子,哪裡能讓郡守蔣伯陽對他言聽計從。”
“不對!”榮長策猛地抬眼。
閻啟愣住,愕然說:“王爺,哪裡不對?”
榮長策狹長的眼銳利如鷹,“你方才說,蔣蠻未及冠?”
閻啟皺眉,“應該是吧,屬下當初看他,他就是少年模樣,臉上輪廓還沒有及冠後的硬朗,所以屬下猜測他大概隻有十七十八,未及冠吧。”
“麵部輪廓不硬朗?十七十八?”榮長策冷笑,“可是我看見的蔣蠻,是個輪廓硬朗,沒有絲毫少年氣的男人,他絕對及冠了。我問你,你見到蔣蠻時,可有覺得他有八尺高?”
閻啟回憶了下:“好似沒有吧。屬下隻見過他一麵,當時他站在蔣伯陽身旁,沒蔣伯陽來的高。”
聽到第一句,榮長策本來要發話的,但聽到後麵,頓了一下,因為他視覺裡的“蔣蠻”也沒有蔣伯陽高。
榮長策眯了眯眼睛,“你說你隻見過蔣蠻一麵,當時還有誰在場?”
閻啟:“景先生。當時我和景先生一同前往郡守府送名刺,我隻在那時見了蔣蠻一麵。”
榮長策又問:“你真覺得蔣蠻未及冠?”
閻啟老實點頭,“是的,很俊秀的少年郎,屬下肯定他未及冠。”
男人修長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敲了敲:“有意思,一個蔣蠻,好似能變出兩個人來。”
閻啟不知道說些什麼,因為他確實沒想明白。
不過片刻,榮長策已有了決定:“你去打聽下,郡守府下人對這位表少爺印象,著重外貌印象。”
閻啟領命下去。
而在他快要走出房間時,他又被安王喊住。大馬金刀坐在寬椅上的男人神色難辨,“你見的蔣蠻,眉心可有朱砂痣?”
閻啟麵露震驚,眉心有朱砂痣,他隻想到了一人,但那人分明是個女子。
看閻啟的表情,榮長策就知曉答案了,雖有一點點說不明的失落,卻也不意外。
榮長策:“下去吧。”
......
景樾和蔣西棠在外麵用了晚膳,這才不急不慢地乘車回驛站。馬車在驛站門口停下,景樾先從車裡下來,然後要扶蔣西棠。
蔣西棠低眸,看著那隻掌心朝上的白皙大掌,不客氣的自己的手遞過去。
在觸碰到對方掌心時,大掌收攏,一把握住了她,蔣西棠借著景樾的力下了馬車。
夫妻倆神仙眷侶這一幕被一雙狹長的鳳眼看在其中,眸色逐漸幽深。
兩人剛進驛站,景樾就看見自己的頂頭上司,見了自然要打招呼的。
誰知打過招呼後,榮長策卻問話題遞給蔣西棠,“夫人可有同胞兄弟?”
景樾眉頭微不可見地擰了下。
而僅是一瞬間,蔣西棠就知道他意圖,一定是“蔣蠻”被安王注意到了,“我娘隻剩了我一個,我並無同胞兄弟,王爺何出此言?”
確實如此,就算安王後麵命人去查,也隻能是這個答案。
榮長策麵帶笑容:“有一日在街上碰見一個與夫人神似的少年郎,因此隨便問問罷了。”
蔣西棠先是露出好奇,又遺憾歎氣,“同我相似?我也想瞧瞧那位少年郎。可惜我身子不太好,嫁給我夫君後多居於室內修養,也就今日感覺好些。”
前幾日蔣西棠夜裡發高熱,那是驚動了所有人,就連當時已就寢的安王也醒了。
如今已是黃昏,她站在堂內,不染脂粉的臉蛋沾了霞輝,染上些許紅霞,連帶著在眼尾暈染開淺淺的紅,點了桃花妝般亮晶晶的。
榮長策有刹那失神,心頭好似有薄羽掃過,頓覺微癢,但麵上還不算失態:“我那裡有些不錯的藥材,待會兒讓人給夫人送過去,你得養好身體才是。”
蔣西棠再次覺得她那位便宜夫君真是很得領導看重,瞧,都關心到家眷身上來了,“王爺宅心仁厚,先謝過王爺。”
又聊了兩句,景樾忽然說:“這裡風大,內子身體不適,我和她先行回屋。”
榮長策允了,不過卻讓景樾後麵去議事房裡找他。
議事房,這本是一間上房,隻不過在安王等人入住後,被改成了書房用。
“懷讓,坐。”榮長策賜座。
等謝過的景樾入座後,安王也不囉嗦,開門見山,“懷讓,你可記得那日你和閻啟一同去郡守府送名刺,蔣伯陽的外甥蔣蠻是何模樣?”
在榮長策於堂中和蔣西棠聊起同胞兄弟這個話題時,他心裡已有準備,“就是那日我們一同去郡首府時看到的模樣,王爺,這個蔣蠻是有什麼不對嗎?”
榮長策稍怔,才想起景樾和他一起到郡守府,在那裡他也是見過蔣蠻的,也就是說,景樾不止見過蔣蠻一次。
以景懷讓的警惕,倘若兩次見到的並非同一人,他肯定會向他明言,但他沒說。
榮長策換了個姿勢靠在長椅上,所以是,閻啟說謊了?
但閻啟跟在他身邊足有七個年頭,此人一直對他忠心耿耿。如果不是閻啟,那就是......
目光落回景樾身上,隻見那黑發青袍的青年目光溫和,坐姿端莊,眼裡看不出有絲毫的閃躲與心虛。
榮長策覺得此事得慎重定奪,於是此事暫時揭過。
景樾離開書房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他並沒有直接回房中,而是秘密往外傳的一條命令——
殺,並州刺史派來調查的使官。
蔣蠻一事已讓榮長策生疑,任其查下去,遲早露餡,還不如讓其他事調走他的注意力。
殺使官,也間接坐實了榮長策就在並州。他要讓並州刺史知曉,這位安王不止來了,還來得十分囂張。
命令傳下去以後,景樾慢悠悠回房,房門一推開,果不其然,他那位愛看書的夫人又拿了一本遊記坐在窗邊。
窗戶開了大半,微風揚起輕薄的窗紗。
景樾走過去把窗戶掩得隻剩下一線,“西棠,你病才剛好,窗莫要開那般大。”
蔣西棠:“?”
她什麼時候和他這麼熟了?
對上蔣西棠的目光,景樾溫和一笑,“在外人眼中,我是伉儷情深的夫妻,換個稱呼也自然應該。”
蔣西棠:“有沒有一種可能,這裡沒有外人。”
景樾有理有據:“為夫覺得,此事應該從平日練起,在外頭才不會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