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臨濯回到家時,偌大的房子裡一片漆黑,隻有許父的書房門縫裡透出些光來。
他回到房間,在黑暗中打開了台燈,暖洋洋的淡黃色光線鋪滿書桌。
許臨濯從書包裡拿出兩本書,坐在了椅子上,背脊的骨骼舒展,長舒了一口氣。
忽然一錯眼,目光落在桌上。
斷掉的一截繩子,紅白黃相間的掛墜。
他想起剛剛站在校門口的路燈下怔然看他的陳緣知。
她很瘦,身量又高,寬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空,風一吹起來,整個人便像一盞擱在陽台邊搖搖欲墜的玻璃細口瓶。
白色口罩之上是一雙剪水眸,淺淺的雙眼皮橫陳其上,彎月般低垂而銳利。
眼形分明是鈍圓的輪廓,外表也柔弱。
但光看那雙眼,很難覺得這是個性格綿軟的孩子。
他認出她,似乎令她非常驚訝。那雙眼睜圓後,冷銳感便如潮水般退去。
掛墜斷掉的那截繩口在燈下泛著淡光。
鱷魚波鞋……
許臨濯的記憶回到暑假。
他那天被朋友推薦,去看了一部很小眾的電影,叫《鱷魚波鞋走天涯》。
他看完以後,感觸良多,忍不住打開熔核,給“清之”轉發了這個電影。
清之很快回複了:“ ?”
許臨濯看著這個問號,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他打字道:“最近有空嗎?給你推薦個電影,覺得還不錯。”
清之回複說:“我看過。”
許臨濯愣了一下,緊接著說:“那你覺得怎麼樣?”
那邊一直顯示“正在輸入”,許臨濯的指尖搭在手機邊緣,慢慢地敲擊著。
清之最後發過來了一句:“值得一看。”
許臨濯看著這幾個字,無意識地彎起唇。
他還沒來得及再問一句什麼,那邊就發來了一段新的訊息。
清之:“我很喜歡它的主題。愛,還有平等。正是這個主題,讓這部電影即使結局遺憾,也還是顯得那麼溫暖。”
許臨濯看著清之不斷發來的訊息,腦海中仿佛出現了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宛若淙淙流淌的雪山溪水,悅耳輕然。
清之:“艾瑞克和德斯特之間的友情,旁人對感染絕症的德斯特的避之不及,還有那個小鎮的夏天裡發生的故事,都讓我記憶深刻。”
清之:“很多人遺憾於德斯特最後還是死了。就像電影裡的艾瑞克一樣,身為觀眾的大家也期待著奇跡的發生。但我恰恰覺得在這部電影裡,德斯特的死是很優秀的處理。不隻是一種電影藝術手法的體現,也不隻是為了讓劇情合理,我覺得德斯特的死亡某種程度上也是電影意義的升格。”
“他會去到一個沒有歧視的世界,他永遠不會忘記艾瑞克,忘記他們一起走過的草地,漂過的河流,他會永遠懷念這個夏天裡發生過的一切。”
“故事的最後,艾瑞克也明白了,其實奇跡早已發生,在他們相遇後的每一天。因為他們遇到了彼此,從此他們不再是寰宇裡無人問津的星辰,而是彼此觸手可及的月亮。”
許臨濯安靜地看完,心裡那種洶湧卻難言的感受仿佛尋到了一處宣泄口,有一雙手將他心中不知何故而翻湧不息的江水引入大海,從怒濤翻卷變為平波緩進。
許臨濯很想對她說——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就像我們一樣。
也是同樣的夏天,同樣的兩個孤獨的人遇見彼此,恰好契合,七十八億分之一的可能。
這何嘗不是一種奇跡。
指尖停了許久,許臨濯才關掉對話框。
他把原本備注的“清之”改掉,換成了一個月亮的emoji。
……
許臨濯看著那個鱷魚波鞋掛墜,慢慢回神。
這個掛墜是他後來找了很多家店買的。不知道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他鬼使神差地買了兩個。
一個掛在自己書包上。
一個放在抽屜最底層的盒子裡。
……
陳緣知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本想早睡,卻睜著眼睛毫無困意。
她愣愣地看著天花板,浮現在她眼前的卻是校門口和許臨濯相對而立的畫麵。
那時她第一反應是睜大了眼,有點沒想到:“……你認得出我?”
許臨濯:“畢竟前幾天才見過。”
說到這裡,他想到了什麼,眼底浮出一點笑意,“況且,你不也認出我了嗎?”
陳緣知:“……”那還是有點不一樣的,這人可是年級裡的名人。
但陳緣知沒說出口,她猶豫著該說什麼,對麵的人已經開口。
“上次我幫了你,這次你也幫了我。”
陳緣知看著許臨濯,他抬手向她示意他手裡的掛墜,唇角輕彎。
“現在我們扯平了。”
陳緣知閉上眼,歎了口氣。
長相好看的人真是容易過目不忘啊。
陳緣知默念一句,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歸結好原因,然後清除雜念試圖入睡。
……
陳緣知的高一的校園生活,如她所期望的一樣,平靜且尋常。
至少前兩周是這樣的。
某晚上晚自習之前,陳緣知坐在座位上和薑織絮聊天,孫絡照常和她的小姐妹們圍成一圈在聊天,時不時發出相當大聲的哄笑和尖叫。
笑到一半,似乎是有人大聲說了句什麼,然後這六個人突然高聲合唱了起來:
“隨風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閃電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裝進我胸膛……”
全班同學的視線都投了過去。
還是孫絡她們。
她們一邊笑著一邊大聲地唱歌,沒唱幾句就有人笑場了,短暫的歌聲由毛維婭和孫絡的破音結束,六個人笑成一團。
陳緣知正邊看邊分心思考著,就忽然聽到了前麵的朱歡寅嗤笑了一聲。
“聒噪。”
朱歡寅偏過頭,絲毫不在意陳緣知和薑織絮能不能聽見,直接對著謝槿樺說:“我真的很難理解,為什麼有些女的那麼喜歡時時刻刻成為彆人的目光聚焦點,好像一分鐘不表演就會要了她的命一樣。”
謝槿樺推了一下眼鏡,語氣冷得結冰,“我隻希望她們上晚自習時能閉嘴。”
陳緣知移動眼珠。
坐在謝槿樺後麵的薑織絮一動也不敢動,像隻受驚的鵪鶉似的睜大了眼睛。
朱歡寅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樣,開始和謝槿樺嘲諷孫絡那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