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灰蒙無垠,陳緣知回到家的時候,屋內漆黑,隻有月光落在門口的玄關上,閃爍時,像落了層細密的露珠。
她一路回到房間,書包和人一同撲進鬆軟的被褥裡,陳緣知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隔著一層又一層堆疊交織的羽絨聽見了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桌上放著的手機忽然響起一陣輕快的震動音,燈光感應而開,被昏黃的光影覆蓋,陳緣知趴在被子裡,手指尖微微動彈了一下。
過了許久,手機被一隻細白的手從桌上拿起,陳緣知垂眼看著屏幕,光亮起時,烏黑眼珠被染成淡而剔透的棕色。
界麵中,那人的星球是淺淡的灰藍色,許多天沒有亮起過了。
此刻,昏暗的燈光之下,那顆星球緩慢地冒出了一個氣泡。青綠色的煙霧像春天的信號,瞬間撥開了籠罩星球的薄霧塵暉。
陳緣知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手指已經先大腦一步,點開了漣的星球。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夜景圖,圖片中有一片深色的夜空,還有公園裡秋千頂上一根掉了漆的欄杆。
他沒說一句話,可陳緣知看著那張圖片,又一次被帶回了一個小時前剛剛發生的一切之中。
......
公園裡,樹影擁擠堆砌,深黃昏色的燈光遠遠地散落在水泥地的一角,風很安靜,隻有秋千鐵索陳舊的吱呀聲在空氣裡醞釀著難以述說的氣氛。
陳緣知鬼使神差般跟著許臨濯來到了這個公園,此時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公園的秋千上,麵前是一個空無一人的兒童樂園爬架,其上附著的鮮豔色彩在夜幕中沉積下來。
很荒唐。
在一路走來的時間裡,陳緣知逐漸從巨大的震驚之中清醒過來,重新運轉的大腦中,那個昭然若揭的答案已然靜躺在了正中央。
此刻她坐在許臨濯的旁邊,除了羞窘和尷尬之外,還多了幾分茫然。
那無數個交談甚歡的夜晚還曆曆在目,她身邊的人便是她的高山流水,她的伯牙子期。
陳緣知何嘗未在孤獨感震耳欲聾的時刻,暗自想過那個完全聽懂了自己的人。
她也曾悄悄希望,漣真的能夠從網絡中走出來,真正走進她荒蕪的生命裡。
可當這一刻真的以她從未想過的方式來臨之時,她卻有些猝不及防。她很想否認,可胸腔裡加速的跳動,確實是隱隱的惶惶。
“清之。”
陳緣知條件反射般應道:“嗯?”
她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應得這麼快,頓時有些怔然。許臨濯接著說道:“我送給你的那本書,你已經開始看了嗎?”
陳緣知開口了,沒有她預想的那樣磕磕絆絆,她回答得異常流利清晰:“看了。我看到第三章了。”
陳緣知沒有側頭去看他,隻聽見許臨濯發出了微微上揚的一個音調,“才第三章?”
陳緣知立馬解釋道:“書寄去彆的地方了,然後我再托人轉寄到我家裡的。我家裡人管我比較嚴。”
許臨濯輕笑了一聲:“怪不得你填的地址不是春申市。”
陳緣知聽到這話,微微愣了一下。
她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瞬,然後咚、咚、咚地,震蕩不停。
許臨濯接著道:“你已經看到第三章了——那你覺得,除了我寫給你的那段話,書裡你最喜歡的話是哪一句?”
腦海中的記憶宛如一雙靈巧的手,翻動起書頁,陳緣知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那句話,她脫口而出:
“——我們在情感上與某個人的聯結越強烈,彼此間的相互作用力就會越大。”
少年少女的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又在同一時間落下。
陳緣知愣住了,她轉頭看去,發現許臨濯也在看她。
他的眼尾是微微上翹的形狀,褶皺不深不淺,一旦笑起來便會顯得格外明朗奪目,教人難以移開目光,便如同此刻一般:“——我就知道你會說這句話。”
陳緣知一直急促跳動的心臟,在那一刻,咚地一聲巨響,疾速朝下墜去,然後被一雙手穩穩地接住了。
有風乍起,慢慢把她落在額前和鬢角處的碎發吹拂開來。
以這一句話為起點,就像是一個奇妙的開關被驟然打開,陳緣知和許臨濯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陳緣知逐漸回想起他們聊得最熱切的那一周裡的發生的點點滴滴,他們會分享彼此的書單和電影清單,不計日夜地閱覽,然後給出抨擊或者褒讚;
她那時喜歡穆夏,他便因為她的推薦去看了將近400頁的穆夏一生作品和人格構成的解讀,結果最後甚至能比她還要快速地辨認出穆夏某一作品的具體年代和思想主題;
他那時鐘愛路易巴斯德,她便跑去春申市的圖書館翻了三天有關巴斯德的文獻,兩人當時各執一詞,據理力爭過巴斯德在生物學領域地位應該有多高;
許多次深夜裡,他們會偶然提起自己的理想,目標和畢生所求,提起如何成為自己所想要成為的人。兩人對待世界的看法和價值觀,在綿綿不絕的對話中交彙,逐漸變得密不可分。
冬天的夜晚,風吹得溫度更稀薄,可陳緣知卻越發覺得通體熨暖,彷佛趕路已久的風雪人飲下一杯久違的熱得發燙的薑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