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顧意弦心不在焉地跟在江梟肄後麵,兩人落了半米距離,他的步子大,先上了樓梯。
站在門口等候的瘦猴叫蒲甘,性格沉穩,歲數和裴瑞相仿,兩人從柬埔寨回來一起跟著江梟肄,裴瑞在暗,他在明作為江梟肄的特助以及主樓的內務。另外江家姐弟的三幢以及整個榆寧家宅現由江珺婭把控。
“四哥,您回來了。”蒲甘瞅了眼陌生的女人朝裴瑞拚命使眼色。
裴瑞抬手做嘴拉拉鏈的動作,他斂目不再多言,伸手接過江梟肄的傘,提前彙報:“長姐聽說您今天回,在書房等待許久。”
江梟肄大概能猜到江珺婭又要談論割廄之戰,他“嗯”了聲。
這時一切都還正常,直到顧意弦前腳踏上樓梯。
汪!汪汪!汪汪汪!
暴躁的吠叫聲響起。
她的身體陡然僵住,腳懸在半空,掀眼朝前一看,四條深灰色的獒犬被鐵鏈拴在門口,半米不止,魁梧彪悍的身體,冷漠陰沉的吊梢眼——加那利獒,被喻為最凶猛鬥士之一的犬種,對陌生人有著極高的警惕性和攻擊性。
顧意弦的後背立刻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收回腳不敢再邁出一步。
她生來膽子大,蹦極滑雪攀岩各種極限運動都涉及,寵物蛇也養過,唯獨怕狗,任何品種無論大小。
以前麓湖山莊有狗,顧意弦也喜歡逗著玩直到十二歲那年。
皖北當地一個縣城發現層控型含金大理岩,顧檠與顧沭去考察,顧意弦當時黏顧檠,他也寵溺得要命,自然經不住她撒嬌。曆經省道途徑臨渙古城,摩托車和三輪車擋住去路,十二歲正是對外麵世界充滿探索欲的年齡,顧意弦央求顧檠騰出半小時滿足她充沛的好奇心,於是價值百萬的邁巴赫改變方向進入山林。
起初隻見人頭攢動,犬吠聲此起彼伏,攤販叫賣的吆喝與交流聲,顧檠和顧沭未曾去過鄉鎮帶著顧意弦下了車當是增長見識的一次郊遊,他們甚至沒帶保鏢,三人一腳踏入藍色鐵皮圍牆,才知誤入了鬥狗現場。
和南楚的搏擊格鬥賽相似,參賽雙方擁有自己的教練團隊,場地有主裁判宣判規則,還有幾個戴金鏈子的黑衣大漢負責維持秩序。
顧檠和顧沭那時不過二十歲,血氣方剛當即決定留下觀看,正巧碰到賽前準備,參賽者在鐵籠盤衝洗狗的全身以保證沒有麻藥,偏偏有個作弊者磨蹭,而顧意弦就站在旁邊,她偷偷蹲下來小心用手摸了摸狗短短的尾巴,想著和家裡的怎麼不一樣。
意外就在那時發生——
一條凶猛的黃色比特犬,大概人群圍攏的聒噪讓它煩躁不安,摸尾巴挑釁讓它徹底爆發。
顧意弦的小臂被撲上來的比特犬一口咬住,場麵陷入混亂。
發瘋的狗,殺氣騰騰的眼神,刺進皮肉裡的尖牙,不絕於耳的狂吠都是恐怖的回憶。
顯然麵前這四條加那利獒和當初的比特犬凶狠程度過猶不及。
腦袋一陣發暈,顧意弦太害怕了,即使現在手臂沒有疤痕,心理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可怖的獒犬好像會隨時撲過來撕咬,她忘記學得散打和柔術足夠自保,她想叫顧檠,因為下意識裡兄長會保護自己,可尚存的理智在說這裡不是麓湖山莊,沒有兄長也沒有二叔。
近在咫尺的狗狂吠不止,她顫著睫望向前方。
江梟肄的背厚實寬闊,大臂的肌肉撐得衣袖滿當,看起來非常有安全感。
但自己帶目的去接觸他,她心虛也無法信任,於是躑躅在原地無法動彈,靠死死咬住牙關抵抗恐懼。
裴瑞從身旁走過並沒有發現她的異常,他走到江梟肄身邊與另外一個男人低聲交談,顧意弦隻隱約聽到“四哥”兩個字。
“四哥。”
顧意弦無意識囁嚅,細弱蚊蠅,聲音極小,湮滅在一片狂吠中。
江梟肄緩緩轉身,麵色的沉冷陰鷙還未褪去。
方才蒲甘說江家旁係的幾位叔伯在暗地動手腳,聯合飛牧農業做了些吃裡扒外的動作,Gallop該給予的待遇分紅從未少過,一群養不熟的狗和不懂感恩的狼。
他盯著顧意弦,眸色深沉淩厲。
他沒聽清她說什麼也沒興趣,隻是想到這裡還有匹剛撿回家滿嘴謊話演技拙劣的小野狼。
不對,是蛇,姑且算條美女蛇。
顧意弦看著江梟肄,唇咬得泛白,儘管牙齒打顫,她倔強得一聲不吭。
狗與狗的主人一丘之貉,就算她開口求助,他也不一定會管自己。
顧意弦是敏銳的,江梟肄確實沒想管她,幾條狗而已,更何況早已知曉她目的不純。
他習慣性摸腰腹上方掛的懷表,時間停滯在九點五十五。
顧意弦的忍耐力快到極限,外勾內翹的眼角開始泛紅。
她不想讓彆人看見自己的脆弱,低下頭,優美的肩背線因繃太緊小幅度輕顫。
狗叫莫名刺耳起來,江梟肄不耐煩又極具威懾力地瞥去一眼。
被馴服的加那利獒對主人忠誠度很高,立刻噤聲,可主樓從未來過陌生女人,它們呲牙咧嘴地繼續呼嚕。
即使這種程度,她還是沒動,白皙瑩潤的腳趾頭蜷縮起來,一副被欺負慘了的可憐樣。前幾小時不卑不亢烈得和辣椒似的,還敢和他談條件做交易,卻因為幾條拴著鐵鏈的狗熄火。
江梟肄幾乎都要荒謬地懷疑自己是否比不過狗。
“蒲甘。”他麵無表情地說:“把這四條聽不懂人話的畜生弄走。”
加那利獒是江梟肄特意吩咐拴門口以此震懾未經允許入內的人。
蒲甘&裴瑞:“......”
兩人回味“聽不懂人話的畜生”幾字,第一反應畜生能聽得懂人話還叫畜生?瞧瞧四哥已經被那幾個老家夥氣到不會說人話了。再仔細一想,這描述又不太像話......
沒等他們回答。
“算了。”低沉透著不耐的語氣。
蒲甘極為訝異,裴瑞吃驚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那個好話不說二遍、從不折返的男人朝來曆不明又異常美麗的女人走了過去。
一片陰影在頭頂懸住。
是江梟肄。
顧意弦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明明說把狗弄走又說算了。
提前暴露弱點在格鬥搏擊的對招中是致命的,江梟肄也是敵人,她必須讓自己鎮定。
江梟肄睨著顧意弦低斂起伏的纖長睫毛,低啞沉緩道:“萬小弦,你知道自己浪費我多少時間嗎?”
“抱歉,江先生。我見識短淺孤陋寡聞,您家宅的豪華程度超乎想象,我不自覺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看花了眼,所以沉醉於其中忘乎所以了。”顧意弦的氣息微弱而不平,強撐的姿態,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可憐。
他的眼神變得意味不明,不知道信了這套措辭還是不打算計較,過了一秒很輕地笑了下,“所以你想要什麼?”
顧意弦心裡一驚無暇顧及狗帶來的恐懼,滿腦子都是這死男人又看出什麼端倪來試探自己。
江梟肄雙手揣進西裝口袋,看起來優雅又痞氣。
他的語氣懶散而詼諧:“劉姥姥進園滿載而歸,也許我該讓人去旁邊花圃采幾朵玫瑰贈與你當作頭花。”
劉姥姥在綴錦樓時確實被插滿頭花,離園時也收到一大車禮物。
這是在接她的梗?
顧意弦閉塞的毛孔舒緩下來,悶懨懨地挑剔他的品味,“一朵玫瑰足夠,多了俗氣。”
江梟肄不太走心地看她幾秒,轉身,“跟在後麵,帶你長見識。”
“好的。”
顧意弦飛快瞟了眼拴在門口的加那利獒又低下頭,試圖抬腳跨台階還是沒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