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響室隻剩下兩人。
江梟肄一言不發,懶倦地撐住頭,長密黑睫在顴骨上方落了一層淡淡的陰翳。
他用指腹碾磨鍍金鏡腿,麵上沒有情緒反而更顯高深莫測。
顧意弦思緒蕪雜,音樂已經關掉,心跳卻像打鼓。
自己口中你情我願指雇傭,她不確定江梟肄理解成什麼,可另外一方麵深入交流可以拉近距離,必須把握機會找個由頭每天呆在他身邊,才有可能去接近更深乃至機密。
不能焦躁心急,敵不動我不動,主動出擊會落下風。她神色自若走到木架,狀似挑一張唱片借此活躍沉默的氣氛。
江梟肄掀眼淡淡睨著女人的動作,她確實足夠膽大,心思也非比尋常,先威脅後周旋,再撇乾關係,即使他想問責也拿不出實質證據。
定時炸彈爆炸前拆除則一勞永逸。
她從木架抽出張透明彩膠片,是他收集的全球限量750張的珍藏版。
音響室獨屬江梟肄,江家三姐弟對此毫無興趣,其他人則是不敢。這裡就像殺伐疲憊後的歇腳地,隻要走進,原始的聲音從音響飄出,拋開一切,享受不可多得的寧靜。平時木櫃裡五顏六色的唱片是無人觸碰之花,他的視線不受控地追隨她的手,喉結不禁下滾,“萬小弦。”
“嗯?”她將唱頭輕放至轉動的唱片。
醇厚的提琴與弦樂奏響,摻了點雜音。
“......”
江梟肄輕摁住眉心,默了幾秒,嗓音和雙軌音質一樣低沉耐聽,“認識這唱片?”
顧意弦拈起包裝殼晃了晃,上麵印著《JOKER》,輕笑,嘴角梨渦陷下去,“江先生,我識字的,而且這電影名氣很大。”
“是麼。”
“當然,”皮靴的粗跟已經讓小腿酸痛,她掃了圈,音響室隻有一張皮質椅,於是把話題拉回正軌,“我休息了一整天精力充沛,但您可是大忙人,今日這一出烏龍想必多有勞累,也許您可以稍作休息或明日等精神恢複再交談,畢竟工作的事也不能急於求成。”
言外之意有話你就快說,除了工作上的事沒必要浪費時間。
用恭維和建設性意見刺激他,從中找到利己的方法達到目的。
江梟肄的瞳孔更更幽深,顧意弦站的不遠,半米的距離,可以看到吸頂燈的光照進墨綠裡透出藍,像兩顆冷翡翠,又像兩簇幽幽磷火。不由讓人遍體生寒,又有被燙了一下的錯覺。
她不自在地問:“江先生?”
江梟肄收了視線,字正腔圓道:“Penny Taken to the Hospital。”
他說的是曲名,深厚而磁性的英式發音,像從喉嚨裡壓出般,格外好聽。
顧意弦不自覺朝他那顆突兀喉結瞧了一眼,指腹放上去應該能感受到震動,思緒飄離之間,她又聽到他的嗓音從暗黑抑著瘋狂的曲調音符飛進耳畔。
“你看過這個電影。”
肯定的陳述句。
電影的配樂拿過獎,即使承認也無所謂,她挪回眸子點點頭,並不明白他提及的理由。
“這首曲子是亞瑟的母親中風被抬上擔架的背景樂,當時警官在救護車問了一些狀況,他全部矢口否認。”江梟肄從西裝口袋裡拿出金屬盒,抽了一支卷煙,倒扣在翻蓋敲了兩下,語氣平淡:“萬小弦,你覺得他是真不知道還是隱瞞真相的欺騙。”
他的話仿若靈魂拷問從空氣直擊而來,顧意弦滯住。
江梟肄單純在聊劇情還是話裡有話意有所指今天的事,不管是否窺見端倪,表麵聊的是電影——電影裡的鏡頭和大量蒙太奇手法並沒有直接點明,純靠猜測,亞瑟最後大概率是按照內心認定的答案做出選擇。
倒這死男人不像平時會看電影的人說不定滿口胡謅。
不能自亂陣腳,她斟酌幾秒,露出溫和良善的淺笑,“江先生,有時候不能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亞瑟那時也許隻是太過於焦慮或悔恨自己沒有照顧好母親而已。”
火機滾輪的摩擦聲,鼻腔飄進幾縷辛辣煙味。
“可後來離真相一步之遙時,他仍然選擇視而不見,為自己的貪婪欲望買單,”江梟肄靜視顧意弦,剛硬的臉膛冷冰冰,猶如冰塊上流淌的寒霧,“最後他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他的目光變得攝人陰鷙,“所以結果最重要,不是麼。”
言語之間字字都在敲打,顧意弦顧不上江梟肄此言背後的動機,後頸涼颼颼,自己的笑被他怵得快維持不住了,“江先生,且不說亞瑟的母親虐待毒打他想報複在先,”她踮起因為長久站立而酸痛的右腳,“沒有人愛他,其他人輕視和侮辱累積的矛盾與不滿才是導火索。”
他的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的意思是,如果亞瑟的母親沒有其行為在前,好好愛他,他就不會摒棄善良道德。”
“誰會反咬對自己好的人呢。”她巧妙地推回去,拋出含混不清的答案。
“你說得對,畢竟世界上的白眼狼占少數。”
“......”
江梟肄摁滅煙蒂的火光,走到對麵書架背對顧意弦,眸色晦暗莫測,煩躁猶如迷霧升騰,起因來源於無法探清方才究竟是告誡她還是警醒自己。
高跟鞋噠噠的聲音。
“去坐著。”他聽見自己說,口吻很輕。
顧意弦看著他頎長的影子不明所以,“啊?”
“為美麗折磨自己是件非常愚蠢的行為。”江梟肄冷淡道,他轉過身,修長指間夾著一張純白唱片,繞過她徑直邁向唱片機。
“......”有病吧。
江梟肄將那張珍貴的透明彩膠收進紙盒,又從旁邊的收納盒裡拿出一個銀灰色寶石秤放置在轉頭下方。
箱體的木質機身與金屬裝飾條,質感拉得很足,他神情專注地調試繁複的按鈕,側臉輪廓如藝術石膏像,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一種高雅考究的氣息。
“江先生,您在做什麼?”她沒忍住問。
“針壓配重上的刻度值是唱針的建議針壓,這台機器沒有,按照重量為3.1克,針壓調整降半為1.555克,”江梟肄說得非常專業,數字算到精確,“否則針壓過大會對唱片與唱針造成損傷。”
“.......”
顧意弦一知半解,眼神迷茫也有絲好奇。
她雖有所涉及卻沒有鑽研,因為顧檠是個非常刻板守舊的人,他對西方的東西不感興趣,比起這些玩意更喜歡研究清雅的書法詩詞,聽的歌偏中式古典,就連娛樂也是登高遠遊旅行,以至於她為討好迎合他的愛好,費儘心思研究的都是自己提不上興致的東西。
難道是年齡差導致的代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