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秀身子輕輕一顫,怔惘片刻回過神,臉上的神情變得寡淡和疏離,撫了撫衣裙在謝雲初對麵坐下,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
“初次見他,便喜歡上了。”
謝雲初嗓音微微一堵,喉嚨翻滾,如同咽下一口蒼蠅,她已不記得謝雲秀與王書淮初見在何時,謝雲秀顯然也不想細說,反而是慢條斯理望著嫡姐,露出一臉不解的笑。
“姐姐,您已是彌留之際,換做聰明的,都該早日籌劃,尋個可靠的人替您照料一雙孩兒,怎的做此蠢相,露出不滿來?”
“與其是彆人,還不如是我,至少我會視一雙孩兒如己出,再說,珂姐兒與珝哥兒待我親熱,老爺太太也熟知我的為人,信得過我,我嫁過來,他們隻會歡喜。”
謝雲初被這話嘔得吐不出氣來。
她對兒女一向嚴苛,是以兩個孩子對她恭敬有餘,親熱不足,反倒是謝雲秀這個小姨,每每過府給二人捎零嘴玩意,討得他們的歡心。
謝雲初猛然意識到,謝雲秀這麼做,是不是早有謀劃?
陸氏能容忍自己女兒在書院清修多年卻不嫁人,有沒有可能母女倆早早處心積慮拖下她,取而代之。
謝雲初一想到這裡,沉悶的心跳如擂鼓,怒火伴隨悔恨絞著心口,疼得她差點迸出淚花,隻是她當家多年,自有一番氣度,不願在謝雲秀麵前示弱,那滿腔的怨恨翻湧奔騰,最後化為斷斷續續的咳嗽,她伏在炕上,瘦弱的身子如同蟬翼輕抖,半晌方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即便公婆滿意你......珂兒與珝兒也受你蠱惑......王書淮卻不會同意。”
王書淮一向將規矩刻在骨子裡,彆說他對她存幾分夫妻情意,哪怕沒有,也不可能落人口實,早早迎謝雲秀過門。
少說,他也得給她守喪一年。
謝雲秀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纖手輕輕卷了卷垂下的發絲,笑吟吟道,“太太交待了,這一年便叫我住在府上,照料兩個孩子,一年而已,我還沒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是姐夫的心意,不是嗎?”
“哦,忘了告訴你,昨日姐夫回來給太太老爺請安時,太太便把這個意思當著我母親的麵跟姐夫說了,你猜姐夫什麼反應?”
謝雲初按在炕床上的手指猛地一抓,目光森森盯著謝雲秀沒吭聲。
謝雲秀明晃晃笑道,“姐夫並未反駁。”
謝雲初心裡繃緊得那根弦唰的一聲斷了。
難怪他昨晚在她門口站了半晌並不進來。
她與王書淮夫妻多年,太了解這個男人,若他真的不同意,自會斷然反駁,沒吭聲意味著他在權衡,甚至是默許。
妻子還未咽氣,卻在思量續弦人選,可見薄情寡性。
又或許他很滿意謝雲秀,喜歡也未可知。
謝雲初眼底最後一抹亮光驟然欺滅,身子重重倒在炕床上,口中銜著未來得及吐出的痰,目光漸漸渙散。
謝雲秀見她這副模樣,悠然歎了一口氣,起身捏著一方雪帕,俯身替她擦拭,語重心長道,
“姐,你這是何苦?八年了,你不會真的以為姐夫非你不可,愛你至深吧?”
“這麼多年,姐夫除了建功立業,為你做過什麼?”
謝雲初漆灰的眼珠堪堪轉了半圈,隨後僵住了。
成婚八載,王書淮待她溫和謙遜,夫妻二人同甘共苦,患難相持,一個掌外一個持內,配合得十分默契,稱得上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外人無不羨慕她嫁了一位好郎君。
郎君著實出眾,可夫妻間總缺了點什麼。
謝雲初腦海浮現王書淮那張清雋的臉,他一舉一動透著章法,一眉一笑無不罩著光,罩著一層薄薄的疏離的能拒人千裡之外的光暈。
他是那畫中人,瑤台仙。
他不曾要求過她,卻也不曾與她言過心事。
他不曾與她紅過臉,卻也不曾對她溫柔小意。
她從未真正走進他的心裡。
或許在王書淮眼裡,她並不是謝雲初,她隻是他的妻,換做任何人做他的妻子,他皆是如此。
又或許,他喜歡謝雲秀那般嫻柔嬌俏的女子.....
謝雲初意識昏沉,慢慢闔了闔眼,她怕是等不來他了......
最後一絲餘暉落在月洞門紗窗上,像是她生命裡彌留的一線光,在這束光裡明晃晃地映著謝雲秀得意的笑,電石火光閃過謝雲初的靈台,所有的委屈與不甘化作一抹戾氣,她幾乎是不假思索拽住謝雲秀伸過來的雙手,讓其掐上自己的脖子,用力,再用力.....雙目直直盯著上方,孤注一擲發出悲鳴,
“來人哪,救命...”
眼前最後一幕是謝雲秀駭然睜大的雙目,似乎有光影渙散,似乎有人聲潮潮,她看不清,也辨不清了,累了,乏了,能做的都做了,結果如何不是她能預料的,她就想歇一歇,好好歇一歇,再也不給人做墊腳石。
再也不伺候人了。
*
謝雲初睡得太沉,腦下仿佛懸著巨石一般,迫得她抬不起頭來。
朦朧中聽到有人在喚她,甚至是推她。
她模模糊糊抬起眼皮,看到春祺的影子在晃,
“夫人,您快些醒一醒,爺回來了。”
回來了嗎?
謝雲初猛地打了個激靈,她終是忍不住想親口質問他一句,她還沒死呢,他竟然就琢磨著續弦的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謝雲初顧不上衣裳淩亂,撐坐而起,一雙眼帶著冰淩淩的寒氣盯著門口的方向。
很快,春簾被人一掀,浮光湧動,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越了進來。
謝雲初不裝賢惠,也不要體麵了,雙頰罩著一層寒霜,冷笑道,
“你可算回來了!”語氣明顯夾著嘲諷。
簾下的身影停滯。
謝雲初目光幽幽投過去,待看清那張俊雅的臉,神色倏忽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