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間的過道不寬不窄,恰好夠兩個人背對著找書,逢秋拿著那本《ABC》謀殺案從他身側穿過去時,隱約聞到一陣乾淨的皂角香。
從光裡走出來,眼前不再有浮動的塵埃,隻剩看不見的空氣。
逢秋心裡像是無端也跟著空了一小塊。
她走到正對著這條過道的那張書桌邊,輕輕拉開椅子,坐下。
上周是他們暑假開始的第一周,上周六逢秋剛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刷卡進門,就接到媽媽電話說家裡有客人造訪,她匆匆又趕回去。
再過來時就發現卡丟了,大門都進不去,逢秋隻好又再回家一趟拿身份證。
來來回回數趟,耽誤不少時間,這本書她還隻看了一半。
逢秋翻到記憶中的頁碼。
阿婆的小說前期都在鋪墊線索,是越往後越精彩的。
情節正是扣人心弦的時候,視線中的黑色小字卻莫名失了焦,逢秋鬼使神差地,又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在那個過道中,肩膀上那隻蝴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飛走了。
身前的人卻從她自己變成了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姑娘。
是剛才坐在地上的幾個小朋友之一。
小姑娘身高還沒到他大腿,正仰頭和他說話。
男生依舊站在光裡,微彎著腰,從窗戶照進來的日光在他臉上籠了層毛茸茸的邊,襯得那道笑容似乎比剛才看她時要溫柔。
小姑娘抬手指了指書架某處,他轉身把抽出本書遞去給她。
不知是不是她視線太明顯,小姑娘抱著書邁著小短腿走掉後,男生像是察覺到什麼,忽然稍稍轉頭,似乎要朝她這邊看過來。
逢秋迅速轉回了頭。
像做完賊似的,心跳也跟著慌亂起來。
捏緊手中的書頁,逢秋緩了緩這股莫名其妙的情緒,也緩了緩急速跳動的心率。
書本上的字重新聚焦,她低頭認真看起了書。
沒好意思再回頭偷看,逢秋強迫自己慢慢沉入到書中。
再抬頭,是因為低首久了,脖頸發酸。
逢秋先往右邊轉了轉脖子,再接著往左——
像機器人被關了開關,她動作在捕捉到一個身影的時候,忽然卡頓住。
站在光裡的男生不知何時坐到了她左邊那張桌子,就在她斜對著她的最左側位置。
坐姿不算太端正,懶洋洋的,書被那隻骨骼分明的手持著。
她視力好。
就連男生眼角那顆痣也看得鮮明。
被他拿在手中的書本封麵略顯眼熟。
應該是她寒假看過的一本。
是日本的某個推理作家的作品,書的風格和結局都偏暗黑,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就沒再去看作者其他作品。
有了之前兩次經驗,逢秋沒敢繼續多看,很快收回視線,腦中卻不由自主劃過一個念頭——
他喜歡這種類型?
這天下午,逢秋看書的效率格外差。
直到臨近圖書館閉館時間,她才終於把剩下的內容全看完。
揉揉脖子,再抬頭的時候,逢秋下意識先往左看了一眼。
那個位置已經空了下來。
心裡某個地方,好像也又跟著空了一小塊。
逢秋收回視線,把吸管杯塞回包包裡,起身把看完的書本放回原處,再像往常一樣,背著小書包,出門回家。
吃完晚飯,逢秋拎著門禁卡去小區外接好友尤曉。
尤曉要回鄉下陪奶奶住一陣子,接下來一個多月見不上麵,早跟她約好臨行前一晚來她家促膝把酒,秉燭夜談。
酒和燭自然是沒有的,把人領回來後,逢秋帶著她跟父母打了聲招呼,就抱著早準備好的零食和水果,帶尤曉窩回自己房間看電影。
電影也是兩人早就挑好的,逢秋想看很久了,但今晚不知怎麼回事,也始終心不在焉的。
尤曉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結束時還意猶未儘地問她:“我們再看一部吧?”
逢秋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十點了,再看一部就得過淩晨了,你明天不是早上九點就要出發,還得從我家這邊先回去,你起得來嗎?”
“起不來,算了。”尤曉放棄這個想法,“那我們躺著聊會兒天吧。”
洗漱完,兩個女生並排躺在床上。
逢秋伸手關了燈。
尤曉伸肘撞撞她:“對了,聽我媽說,咱們班下學期會有個轉學生。”
逢秋“嗯”了一聲,閉上眼。
本想繼續聽好友說話,下午在圖書館時的畫麵卻不自覺在腦中回閃。
黑蝶在男生平直的肩膀上輕輕振翅,他轉過頭看她時,眼中猶帶笑意。
他彎腰溫柔和小女孩說話。
他懶洋洋坐在她旁邊桌看書。
直到尤曉又伸肘撞了她一下,逢秋才回神。
“怎麼了?”
“我還想問你怎麼了呢。”尤曉說,“跟你說話都沒反應的,你今晚怎麼回事,怎麼一直心不在焉啊?”
“你跟我說什麼了?”逢秋問。
尤曉:“就說轉學生好像也是個大學霸,要小心你第一的位置可能要不保了。”
逢秋笑:“各憑本事唄。”
“不對。”尤曉反應過來,“你彆轉移話題,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真的很反常啊。”
“好吧。”逢秋在黑暗中抿抿唇,歎口氣,“我今天在圖書館碰到了一個人。”
尤曉:“什麼人,在圖書館碰到人有什麼好走神的啊,你哪次去圖書館碰不到人嗎?”
逢秋:“長得挺帥的。”
尤曉一下來了興致:“真的假的,多帥?”
“唔……”逢秋回想著他的樣貌,感覺心跳在慢慢加速,“比你最近新喜歡的那個叫鄧熙什麼的愛豆要帥吧。”
“真的假的啊。”尤曉直接從床上坐起來,伸手興奮晃她肩膀:“然後呢然後呢?”
逢秋默了下:“沒有然後了。”
就像尤曉所說,她哪次去圖書館都會遇見一群人,能再有第二次碰麵的,寥寥無幾。
偶然遇見的陌生人。
就如同兩條短暫交彙過的直線。
哪來的然後。
“拜托,素人能比包裝過的鄧熙路帥,那放圈裡估計得是神顏了。”尤曉說,“你遇到了居然不去要個聯係方式嗎,這種頂級大帥哥一輩子隻見一次你難道不覺得遺憾?”
電光石火般,心裡那空茫茫的一小片被照亮。
逢秋心想。
原來從下午到現在,在她心裡縈繞的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叫作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