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巳時,韓府湖水畔。
當時來府內拜訪的沈溯正與韓臨淵一道行走,兩人正在談論關於案子的事情,韓臨淵帶沈溯去書房。
書房其院位於前院,若去,需得穿過長廊,行過臨畔花園,假山竹林,從後院走到前院去。
韓府是個五進宅,處處都彰顯貴氣,青石板間的縫隙都被掃的乾乾淨淨,唯恐貴人滑上一跤,青石板兩旁栽種了臘梅,冬日間白嫩嫩、粉生生的開著,煙霏霏,雪霏霏,風一吹,雪向梅花枝上堆。
韓臨淵在前頭引路,穿過梅林夾景,行至前院,雲袖搖晃飄蕩間,二人剛轉過一道月拱門,從簷下走過。
當時京中風大,雪雖停了,但風總卷著些細小顆粒來糊到人臉上,韓臨淵穿著一身深褐色文人對交領長袍,頭頂墨玉冠,麵色含笑,正向前一拐彎,先一步走出來,以自身擋風,又微微彎腰抬手,做出來一個“請”的姿態來。
沈溯跟在其後,緩步踏出。
那是一張眉目鋒銳、輪廓冷硬的臉,濃眉入鬢,似是出鞘利刃,周身繞著危險之感,偏皮相又極為俊美,眼若桃花,麵若寒玉,泛著泠泠的珠光白,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極慢,冬日薄涼的曦光與屋簷下的暗影交疊在他的臉上,分出涇渭分明的明暗兩部分,他一動,光影便在他麵上活了,叫人生出一眼萬年、浮光掠影般的驚豔。
這一路上,韓臨淵都在介紹,但是兩人行到遠遠瞧見湖邊時,韓臨淵突然不開口了。
沈溯一轉頭,便瞧見韓臨淵正在對著一處發呆,他轉而去看,便見一片廣湖長廊。
湖上有八角亭,亭上覆雪,那湖上亭畔站著一男一女,似是在爭執什麼,而韓臨淵在見到那女子的時候,竟將一旁的沈溯都忘了,隻直勾勾的看著遠處。
從他們所處的長廊望過去,幾枝寒梅遠,淺雪覆長亭,靜美的景色間,立於亭畔的人影卻是吵的激烈。
他們離得雖遠,但是沈溯內力深厚,耳聰目明,能遠遠聽見一些。
吵得大概就是“原不原諒”的事情。
沈溯善思,再加上之前查看的情報,腦內轉了幾個彎兒,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韓府滿打滿算也就三個主子,一個韓臨淵,一個蕭言暮,一個是蕭言暮的弟弟蕭言謹。
韓臨淵前些日子養了一個外室,後被正妻發現,昨日便因為此事而臨時爽了與他的約,匆匆回府,今日他來拜訪,恰好瞧見蕭言暮與蕭言謹爭吵,大概是韓臨淵請了蕭言謹來做說客,隻是瞧著這效果很不好。
韓臨淵的這位正妻,倒是個寧折不彎、難以說服的倔強性子。
而韓臨淵看了幾息,突然察覺到四周安靜,這一回頭才記起來,沈溯還在他身側。
韓臨淵略有些慌亂的轉過身來,一張俊美出塵的麵容都在此刻微微發僵,向沈溯勾起了一絲略有些歉意和尷尬的笑容,低聲道:“韓某失禮。”
他太過擔憂蕭言謹能否勸好蕭言暮,竟將身側的沈溯都給忘了。
“無礙。”沈溯心裡如何腹誹,麵上功夫都做的漂亮,隻道:“是沈某叨擾,若非案情緊急,沈某也不該——”
沈溯的話還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噗通”一聲響。
他們二人一轉頭,便瞧見蕭言暮已經落了湖,而蕭言謹還一臉茫然地在湖邊站著。
韓臨淵當時隔著很遠,瞧見蕭言暮落了湖,隻覺得腦袋都嗡了一瞬,他踉蹌著跑向湖邊,一條路,竟摔了兩回。
沈溯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在韓臨淵的身上掃過兩圈,複而又看向蕭言謹,並在心中算了算。
若按韓臨淵的速度和反應,等他自己下湖去救,估計下麵那位夫人已經被活生生凍死了,冬日湖水結冰,若是不擅水的,順著一處砸下去,往他處一滾,其他處頭頂都是冰,薄厚不一,連破都破不出去,死路一條。
韓臨淵再不濟,也是剛上任的刑部尚書,他若是去救,還能落下一個人情,日後也好與韓臨淵打交道。
幾個念頭急轉間,沈溯已算清了這筆賬。
他如風一樣掠過去,在所有人之前,鷹隼撲水一般,撲向了水麵之下。
——
水麵之下,沈溯抬眸間,瞧見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她生了一張寒月麵,皎麵白潔,淡掃蛾眉,三千墨發隨水而飄,她在水中不斷下沉,下沉,似是要墜死在這冰冷的湖水下,無論她怎樣掙紮,都逃不出這片湖,這世道。
那雙眼像是山間落了難的狐,含著淚,在這湖水中掙紮,哀求的望來一眼。
楚楚可憐的,絕境悲涼的,仿佛他是她的救贖,是她唯一的生路,他隻需要動動手指,便能輕而易舉的改變她的人生,讓人忍不住伸出手,將她從困境中帶出來,叫她免受畏難。
就是這一眼,讓沈溯有片刻的停滯。
一種說不出的衝動在他胸口蔓延,熱麻麻的頂著他的後脊,他在水下如同遊魚一般遊過去,一雙眼定定的望著她。
這女人,便是韓臨淵的正妻?
韓臨淵昨日便是為了她,才那般失魂落魄——
而在下一瞬,那女人突然靠過來。
她哀求著他,吻上了他。
沈溯知道自己該躲開,但是他脊背一僵,竟是沒能躲開。
沈溯時年弱冠,自年幼入錦衣衛起,一顆心都撲到了建功立業、爭權奪位上,從未有過女人,更沒嘗過這種滋味兒。
她吻上來的那一瞬間,沈溯腦海中的弦都跟著“嗡”了一瞬,短暫的鳴震掉了所有利弊,隻有心還能動,骨血中漫出一種洶湧的占有欲來,雄性的本能使他不想放開她,吻到最後,已說不清是渡氣還是什麼,唇齒交融間,掠奪的欲念在此達到巔峰。
好軟。
她好軟,從唇舌到腰線,都軟的要命,像是水做的,纏繞著他,能被他折疊成任何形狀來,用力一擠,便能溢出柔軟的水。
沈溯想推開她,但是手臂落到她腰上後,反而不自控的將她死死摁在懷裡。
纖腰細美,直鉤人魂。
幾口氣息入了喉管,短暫的救了蕭言暮一命,但蕭言暮並未清醒,而是在湖底暈了過去。
她似是一尊嫻美的玉雕,靜靜地在隨著水波流淌徜徉。
這是他人的妻。
可偏生,沈溯不想鬆手。
他自第一眼見她,便知道這女人該是他的。
而蕭言暮已經昏迷了,對此渾然不知。
光線昏暗的湖底,沈溯那雙桃花眼定定的盯著她瞧了兩息後,直到湖麵上的爭吵聲越來越大,他才抱著她的腰驟然上升,尋找之前的薄冰洞口。
片刻後,沈溯破湖而出。
飛魚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子,其下肌理輪廓明顯,男子的血熱氣似是都在空氣中蒸騰灼燒,他身上的玄色披風已經解下來,將懷抱中的蕭言暮包的嚴嚴實實,蕭言暮清瘦,在他懷裡,一隻手便能抱住,瞧著極小一隻,隻半露著一張慘白的臉。
——
沈溯帶著蕭言暮破湖而出的時候,韓臨淵瘋了一樣撲上來,從沈溯懷中抱走渾身冰冷,氣若遊絲的蕭言暮。
沈溯抱著蕭言暮的手頓了一瞬,似是不想鬆開。
但韓臨淵未曾察覺,他隻麵色煞白的看著他的愛妻,瞧那模樣,若是蕭言暮死了,他似是恨不得隨著蕭言暮一起死了。
沈溯心口微堵,抱著蕭言暮的手更緊。
韓臨淵此時正要去抱蕭言暮,但沒能從沈溯的手中接下蕭言暮,他雙目赤紅、形容狼狽、十分失態的抬頭來看,似是急躁沈溯為何還不鬆手。
這是他的妻,沈溯為何還不鬆手?
但在看到沈溯那張鋒銳冷冽的臉時,韓臨淵勉強恢複了幾分理智,與沈溯擠出來一絲笑來,道:“勞沈千戶救我妻。”
“我妻”兩字,沈溯覺得頗為刺耳。
但——
沈溯壓下胸腔內翻滾的欲,緩緩垂眸,將懷裡冰冷的人兒遞給了韓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