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能來明心殿的人,都是首座長老們的親傳弟子,除非有重大變故,否則基本不可能再改換門庭的。
“也不知道誰能這麼好運……”
“呃,真是好運麼?”
“且不說他脾氣如何,就算是個活閻王,隻他那一身神通,但凡徒弟能學到一成,也不虧了。”
“這倒也是,隻要有命活下來。”
“那應該也不至於……”
他們低聲討論著,也不敢說得太過,畢竟朝華仙尊就在明心殿裡,若是他想知道外麵的人講了什麼,那也易如反掌。
隻是,許多人也覺得他不會無聊到聽小輩們的閒話。
危雲峰弟子們一直嘰嘰喳喳,等到走下殿前的台階,周子恒才嘟囔了一句:“小師妹呢?師尊沒將她帶過來麼?”
旁邊幾個修士皆是長老的徒弟,聞言也關心地問道:“難道柳師妹又病了?”
薑望沉默不語,眉宇間卻隱隱閃過一抹憂色。
蘇蓁原本在想昨夜的事,聞言不禁覺得好笑。
什麼親自帶她過來,隻是那麼一說罷了。
玉塵仙尊知道小徒弟是個混血魔族,他和蕭鬱又不熟,不清楚蕭鬱對魔族的態度,哪裡敢隨便將柳雲遙帶來。
他為了給柳雲遙隱藏身份,在她身上施了多重秘咒,勉強壓住了魔血氣息。
準聖境之下,想要辨認柳雲遙的血統,那多少得和魔族沾點邊,要麼是同類,要麼也是以魔修,他們能通過特殊手段汲取與魔族同源的力量。
譬如上輩子的自己。
這種人在宗門裡就幾乎遇不到了。
即使如此,隻要修為低於玉塵仙尊,那想要破開那些秘咒,直接讓柳雲遙暴露身份,都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然而——
對於朝華仙尊那樣的聖境高手而言,準聖境的法術本來就騙不過他,更何況他早年在魔界廝殺,對魔族肯定也不陌生,必然能一眼看穿柳雲遙的身份。
萬一他很厭惡魔族,見到柳雲遙,可能就直接將她殺了。
玉塵仙尊根本攔不住他,自然不敢冒險。
而且對於一位仙尊來說,若是見到一個混血魔族,殺與不殺,就是全憑心意了。
即使殺了,外人也不會覺得有錯。
蘇蓁有些諷刺地想著,就像自己的魔修身份暴露,許多人就覺得她已經該死了,無論那城是不是她屠的。
“四師妹。”
薑望忽然淡淡開口道,“師尊讓我們回危雲峰見他。”
周子恒撇了撇嘴,顯然沒受到召喚。
蘇蓁無所謂地點頭,與周圍修士們告彆,跟著大師兄一起飛了回去。
首座的院落被層層結界庇護,可謂是整個危雲峰最安全之處。
當然,這也是除了自己居所之外,蘇蓁最熟悉的地方。
庭院裡竹木翠綠,奇石森列,花圃豔麗如織錦,其中不乏各色珍稀靈植,皆在法陣的蘊護下四時常青。
蘇蓁心情複雜地收回視線。
這些靈植有的嬌貴有的潑辣,雖不需要天天伺候,但也得定期來維持法陣、觀察生長狀況判斷給水土裡增減靈力等等。
自打她築基之後,這些事務一向就是她負責的。
蘇蓁加快腳步,穿過垂柳重重的幽徑,走入了布置古雅的正廳。
一身象牙白錦袍的青年坐在上首。
旁邊站著一位模樣很年輕的修士。
她生得嬌俏明麗,膚色白皙,眉眼靈動,顧盼間神采飛揚,顯得很有活力。
這人穿了一身湘妃色的長裙,麵料是寸縷寸金的霞花錦,那紗狀裙擺層疊鋪開,繁複雲紋繡繪其上,流溢著細碎的銀色光絲。
蘇蓁一眼就能瞧出來,這是一件頗為昂貴的法衣。
尋常元嬰境修士的劍訣法術,都未必能輕易將其毀掉。
蘇蓁落後幾步,看著薑望先走入大廳行禮。
她這才進去,忍著心中的不耐煩,敷衍地俯身行禮,“師尊。”
粉衣少女轉過身,臉上露出笑容,躬身一禮,歡快地問好道:“四師姐,大師兄。”
蘇蓁神情如常,“小師妹。”
她看似不經意地望向大廳正中的男人。
玉塵仙尊常穿白衣,也算是寡言少語的類型,如今與薑望一坐一站,看似有些相仿。
但他們的性格其實大相徑庭。
薑望嚴肅刻板,不近人情,專誌劍道——至少在柳雲遙出現之前是這樣。
玉塵仙尊卻並非如此。
他那清麗如畫的麵容上,總是籠罩著揮之不去的憂絲愁緒,身上也散發著一種冷淡疏離之意。
那雙清冷明澈、黑白分明的眼眸裡,似乎蘊藏了許多秘密,許多永遠不會向外人講述的故事。
蘇蓁與他對視了一眼,想到書裡那些描述,心裡湧起的情緒很快散去。
“師尊喚我過來?”
蘇蓁詢問道:“怎麼了?”
玉塵仙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比起在明心殿裡的模樣,他如今的姿態放鬆了些,卻也依然挺直著腰背,稱得上是正襟危坐。
他的神情很平靜,宛如毫無波瀾的水麵,唯有那雙漆黑清冷的眸子裡,隱隱泛起一絲漣漪。
隻是很快又消隱無蹤。
蘇蓁忽然意識到,或許是因為前一刻他在注視柳雲遙,眼神才會有那樣的波動,隻是在看向自己時,又歸於寂靜。
“蓁兒。”
玉塵仙尊倏然開口。
蘇蓁忽然想起許多許多年以後。
他們在很多次爭吵時甩下決絕的話語,他冷冰冰地喊她蘇仙君,而她掛著一臉假笑喚他仙尊。
“……師尊有何吩咐?”
她甩去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猜測他可能想問朝華仙尊的事。
蘇蓁不確定玉塵仙尊看到了多少,就算知道了一切,要責問昨夜她的失禮之處,那也並非自己的錯。
問就是錯判靈壓,這也無可厚非。
彆說那是聖境的仙尊,以她現在的修為,就是隨便來個上七境高手,都可以對她隱藏靈壓。
而且即使不用刻意隱藏,下七境修士可能也無法察覺他們的真正境界。
玉塵仙尊輕聲道:“夜裡你來了一趟?”
蘇蓁略有些意外,“是。”
他既然這麼問了,顯然昨晚已經感應到她,也沒必要否認。
玉塵仙尊又瞧了她一眼,大概是頭回見她這般惜字如金。
蘇蓁本以為他要問自己有什麼事。
卻聽他淡淡問道:“你身上有妖氛殘穢,先前去了妖界?”
蘇蓁點點頭,“對。”
按照宗門的規矩,下七境修士若是前往其他位麵,是該向師父或者首座報備的,所以他過問此事也是尋常。
蘇蓁窺著他的表情,確定他隻知道昨夜自己來了,並不清楚朝華仙尊也在那裡。
考慮到他們倆的修為差距,後者若是不想讓他知道,那玉塵仙尊肯定也感覺不到那位師叔的存在。
“為什麼?”
“我晉境後手癢。”
蘇蓁隨口道:“找人打架去了。還有問題麼?”
薑望微微皺眉,似乎不滿意她這種隨意的口吻,已經準備出口訓斥。
蘇蓁隻在心中冷笑,她知道玉塵仙尊的性子,是個不拘泥禮數、且不太在意麵子的,否則也不會公然向徒弟討要法寶。
前世他們吵翻了天,除了罵臟字之外,什麼難聽話都說過看,也不曾真的打起來。
這會子她懶得再惺惺作態,反正自己恭恭敬敬對他說話,他仍瞧不上她,自己不那麼恭敬,他也不會計較。
玉塵仙尊又看了她一眼,“隻是如此?”
“哦,還有。”
蘇蓁麵不改色地道:“掐頭去尾,長話短說,從結果而言,我采了一株萃玉晶草,送給了你的師叔。”
大廳裡安靜得針落可聞。
柳雲遙輕輕吸了口氣,滿臉震驚,薑望看似神情平靜,卻也眼露詫異。
玉塵仙尊默然片刻,“我的哪位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