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塵仙尊是上一任危雲峰首座的親傳弟子。
他真正的師叔們,是上一任危雲峰首座的師妹師弟們。
那些人年紀都不小了,雖說大多身隕,卻也仍有在世的,且不止一個兩個,有的在峰內當長老,有的終日閉關潛修,還有的在外修煉。
所以聽到師叔二字,任何人都不會首先聯想到朝華仙尊——那隻是論輩分該喊師叔罷了。
蘇蓁倒是與幾位峰內長老交好,但也都是玉塵仙尊的師妹師弟罷了,而且她的性子似乎也做不出送花這種事。
因此所有人都沒想到她能講出這麼一句話。
麵對師父的詢問,蘇蓁也實話實說。
蘇蓁:“剛剛你和他說話的那位。”
玉塵仙尊:“?”
薑望眼神詭異地看著她。
柳雲遙沒去明心殿一時反應不過來,還以為師父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哪位前輩。
玉塵仙尊又沉默了一陣,“你不願說就罷了。”
顯然隻以為她在開玩笑。
他講完這句,似乎又想起什麼,不太確定地看了她一眼,眸中閃過幾分猶疑,最終也沒說話。
蘇蓁:“……”
他們不信。
也正常。
若非自己親身經曆,她也不會信的。
柳雲遙好奇地道:“師姐說的是誰?”
蘇蓁:“你沒見過。”
柳雲遙欲言又止。
那些老前輩要麼在外遊曆要麼常年閉關,自己入門時間不算很久,資質也不佳,縱然那些人有閒暇時間,也不會有興趣見她。
蘇蓁好歹拜師快一百年了,又是危雲峰年輕一代最有天賦的人,見過的太師叔還真有好幾位。
柳雲遙還想再問,玉塵仙尊卻開口了,“為何又走了?”
蘇蓁自然不說真話,“遙遙望見院門口的腳印,猜到師妹在這,不想打擾你們。”
在他們幾人當中,唯有柳雲遙的境界實力,做不到來去無痕。
“啊。”
柳雲遙下意識開口道:“師姐,你莫要誤會!”
蘇蓁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誤會什麼?難道昨晚你不在這?”
柳雲遙搖頭又點頭,“我確實在,但我——”
蘇蓁打斷了她:“師妹既來師尊這裡,多半是在洗練靈根,那事最要專心致誌,旁人也不好打擾吧?”
柳雲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蓁也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討論下去,“對了,恭賀小師妹晉境。”
柳雲遙愣了一下,接著笑了起來,“謝謝師姐,你瞧出來了呀,我今早晉入練氣境了。”
薑望眼神柔和地看向小師妹,帶著幾分欣慰之意。
蘇蓁也不知道他到底欣慰些什麼。
考慮到柳雲遙所有的資源以及指導者,入門這麼久才由鍛體到練氣,這種修行速度放在哪裡都是墊底的。
柳雲遙得了師姐和師兄的肯定,又高興地揚起臉,看向了師父。
玉塵仙尊微微頷首,眼中也有些許笑意,“你最近很是用功,也沒再忘了功課。”
柳雲遙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師尊,上回隻是意外,上上回那是……哎呀,總之不會啦!”
蘇蓁“……”
蘇蓁真是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危雲峰首座親傳弟子的功課並不多。
至少在鍛體練氣的階段,無非是每日靈力周天循環和練習劍招。
內門四峰也有許多長老對弟子要求苛刻的,布置的課業要比這繁重許多,更彆提外門修士了。
若非是重生了一回,蘇蓁此時必然頗為震驚,無法相信居然還有人能將那點功課忘記。
她自己初入門時,師尊給的作業,向來是數倍的完成。
他讓將一套劍招練五百次,她能練兩三千次,練到靈力耗空,練到肌肉酸痛,乃至雙腿連台階都爬不上去,胳膊連筆都提不起來。
她在回住所的山道上坐著,旁人經過隻說自己在看風景,實際上是完全走不動了。
饒是如此,玉塵仙尊也從未對此發表過評價。
他不誇她勤勉,也不讓她節製,仍然該怎麼教怎麼教,在她修成時輕輕說一句下次該學新的劍訣了。
但是——
當柳雲遙有那麼一點點進步時,他卻從不吝嗇誇讚,就像現在。
蘇蓁對此感覺很複雜。
說到底,她修仙不是給彆人修的,不是為了向任何人證明什麼,反正本事都是自己的。
她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斤兩,而且對比一下宗門裡其他人就知道了,不需要師父的肯定去佐證這一點。
她多加練習的初衷,也並非為了誇獎,而是為了能快些變強,學更多的劍訣法術。
但如果他能多誇她幾句,她當然會高興,誰不喜歡聽好話呢,雖說沒有也罷了。
隻是在柳雲遙出現之後,兩相對比一下,蘇蓁也難免覺得困惑。
若是柳雲遙更優秀,那她定然無話可說,偏偏事實卻又相反。
如今得知了真相,蘇蓁又換了個角度思考。
——作為一個被修士咒傷過的混血魔族,柳雲遙的修行之路是比較艱難的,所以哪怕有一點子提升,師尊可能都會很高興。
畢竟他費了那麼多時間修複她的體質,那也是他幫她做到的。
其餘弟子們,都是他布置功課,他們去完成,唯有柳雲遙是例外,她修行的每一步,都有他的參與。
所以,撇除那些雜七雜八的情愫不談,或許他也會更加與有榮焉?
“蓁兒。”
玉塵仙尊忽然開口道。
蘇蓁抬起頭,“師尊?”
他打量她片刻,“你元神煉化初成,已經可以修習元神術法。”
蘇蓁:“……嗯。”
玉塵仙尊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蘇蓁平靜地與他對視。
有一瞬間,她真的想抓起他的領子問問,他為何會那麼蠢,會相信自己能做出屠城的事。
但是,他或許隻是不在乎她,不想費那麼多腦子。
玉塵仙尊微微皺眉,“你的靈壓稍有不穩,是否胸有鬱結?若是不能開解,對修行有害無益,更彆說一旦心神失守,你在修煉元神術法時……”
“更容易走火入魔。”
蘇蓁也知道這個,“一時半會解不開,但是我不會出事的,我有數。”
“既如此……”
玉塵仙尊沉吟一聲,“可還有疑難不解之處?”
蘇蓁頓時心情複雜。
她若是真有不懂的要請教他,那也是金仙境修士需要麵對的問題,但凡說出口,他就會意識到不對之處。
蘇蓁搖頭,“我那邊有典籍參詳,不勞師尊費心。”
玉塵仙尊又沉默一陣,“你從不讓我費心。”
或許吧。
蘇蓁想著,反正上輩子那些互相的爭吵指責,還有其他的種種糟心事,這輩子應該都不可能發生了。
或許可能還會吵幾句,但她已經沒那麼多真情實感了。
“……師尊,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玉塵仙尊以目相詢。
蘇蓁施展了傳音之術,與他密語道:“朝華仙尊是不是姓蕭?”
玉塵仙尊:“?”
他默默點頭。
柳雲遙在旁邊一臉迷惑。
薑望瞥了蘇蓁一眼,他知道她用了傳音,以他們的修為差距,他若是想聽也不是聽不到,隻是不屑於去聽。
當然,他若是聽了,蘇蓁也必然會知道。
玉塵仙尊似乎想說些什麼,蘇蓁又搶著道:“師尊曾經與他見過麼?”
這句話卻是沒有再傳音了。
“見過。”
玉塵仙尊沉吟道:“我初入危雲峰那些年,在任宗主還是景陽仙尊,她比我師尊高了一輩……”
他的師父,上一任危雲峰首座,隕落時是金仙境,不曾晉入準聖境,所以沒有仙尊稱號。
“他一心潛修,鮮少露麵。”
玉塵仙尊遲疑片刻,“我入門後,隻遠遠見過他幾次,對他沒什麼印象,後來……”
景陽仙尊年少成名,聲威顯赫,曾經也仗劍挑翻九界各路強者,因得劍聖之名。
她門徒眾多,親傳弟子有十幾位,彼時朝華仙尊也不是仙尊,隻是一個天賦優異的年輕修士。
他的師兄師姐乃至師侄們當中,都有好幾位絕世天才。
他不遜於他們,也並不比他們強多少,更何況年歲小了許多,在天賦相差無幾時,境界肯定就比不上了。
外人也隻當景陽仙尊又收了一個天資優異的徒兒,但她有太多厲害的親傳弟子,蕭鬱雖然也出挑,但還沒到壓過所有人的程度。
“……等等。”
柳雲遙又忍不住打斷道:“你們在說什麼?”
蘇蓁看了她一眼,“今日來的那位。”
柳雲遙麵色一僵。
她明白魔族血統意味著什麼,也知道但凡此事暴露,會招惹無數禍患。
旁人就算了,那可是朝華仙尊。
但凡拜入天元宗的修士,都聽說過宗門裡曆任仙尊的事跡,誰不知道他的赫赫凶名?
那位曾經殺穿九界,連魔神都毀去一個,哪怕沒有證據表明他不喜魔族,她也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
而且無論是哪位仙尊,都不會針對一個小小鍛體境修士——
若是真看她不順眼,隻會像清除路邊雜草一般,抬抬手就將人殺了,殺完也不可能放在心上。
玉塵仙尊輕歎一聲,“我還沒說完呢。”
蘇蓁知道他在給小徒弟解圍,也懶得多言,“哦,師尊方才講到哪裡了?”
玉塵仙尊卻沒立刻往下講,隻是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道:“你與他——”
他停了一下,終究什麼都沒問。
又繼續道:“後來景陽仙尊飛升,凝寒仙尊繼任宗主,師尊帶著我們前去明心殿拜見,我又與蕭師叔見了一回,那時他已是淩霄峰有數的高手了。”
玉塵仙尊思忖道:“他與師尊打招呼,旋即看向我們,問我們當中有沒有人姓徐。我站了出來,他就說……”
徒弟們同時看向他。
麵對著三雙眼睛,玉塵仙尊緩緩開口道:“他說,原來就是你小子啊。”
蘇蓁:“?”
蘇蓁直接笑出聲。
若是蕭鬱這麼說,她倒是完全能想象其神態。
但玉塵仙尊這樣照搬原句,尤其是還稍稍模仿了其口吻,就莫名有些滑稽。
如果是上輩子這時候,她聞聽此事必然會憤懣不已,認為那姓蕭的目中無人、然後心生厭惡。
此時此刻,蘇蓁隻覺得滑稽。
“師姐?”
柳雲遙詫然看向她,眼中還有些憤憤,“那人對師尊如此無禮,你怎麼還在笑呢!”
蘇蓁瞥了她一眼,“他是前輩,對後輩說話隨意些,不是尋常之事?當年項師伯見我第一麵,還說我是小屁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