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遙還想再說些什麼。
玉塵仙尊已經不在意地擺擺手,“那是前輩,自然無需在意這些。”
他當年就是峰內資質最好的,大約早有傳聞,故此蕭鬱聽說過他,見了麵才會感慨一句。
這好像是最符合邏輯的解釋了。
修士裡脾氣古怪的比比皆是,反正他自問不曾得罪過那位師叔,也不作另想。
玉塵仙尊環顧幾個弟子,又看向蘇蓁,麵上閃過一抹猶豫之色。
蘇蓁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上輩子這時候,朝華仙尊早就飛升了,故此沒有明心殿拜見一事。
自己也被召喚到危雲峰峰頂,師父就坐在這裡,先讓自己拿出仙劍冷香,柳雲遙則在一邊驚歎,又問她能不能借來一觀。
師父讓自己將劍給師妹看看,蘇蓁也沒多想,然而等柳雲遙將劍拿在手裡,便說通體舒暢,經脈活絡。
玉塵仙尊就讓她將仙劍暫借師妹,讓柳雲遙調養體質,過段日子再還給她。
蘇蓁說借是可以的,但要師妹給個準話,究竟借走多久,什麼時候能還。
柳雲遙支支吾吾沒能答出來,蘇蓁就直接奪回劍,當場拂袖而去。
從那之後,蘇蓁又因此與師父爭執數次,就是沒將劍交出來。
玉塵仙尊無奈又失望,卻也沒逼迫她。
否則以他們的修為差距,若是他想控製她做什麼事——在她晉入金仙境之前的那些時間裡,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對於這段情節,讀者評語裡儘是罵聲。
有罵蘇蓁希望她趕快死的,也有罵玉塵仙尊是窩囊廢不配當男二的。
思及書中提到的內容,蘇蓁就明白了,柳雲遙想要仙劍,並非是想拿來當法寶使用的。
那把價值連城的上品仙器,對柳雲遙而言,隻是用來複原聖劍滅世的道具罷了。
為了這個目標,她要煉化冷香的劍靈,而此事並非三五日能完成,所以她給不了還劍的期限。
更彆說劍靈沒了,這把劍等同於廢了一半,屆時再還回去,蘇蓁肯定也得和她翻臉。
這倒也不是針對蘇蓁。
為了這個目標,柳雲遙弄到手的仙劍也不止這一把。
彆的劍主死的死廢的廢,有的是她動手,有的也是她影響的。
蘇蓁對此不做置喙,思及自己曾遇到的某些人,師妹的手段根本算不得狠戾。
相比之下,柳雲遙也算不上真正的惡人。
不過——
柳雲遙自然不會對師父據實相告,玉塵仙尊為她索要冷香,還真隻是想給她調理體質、促進她修行,並不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
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柳雲遙手中早已有效果相同的寶物,假若隻是為了提升體質,根本不需要再多一把劍。
蘇蓁也是看了那本書才知道的。
她倒是想過告訴師父,但是他憑什麼會信她?她又怎麼說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算了。
即使他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影響他幫著小徒弟要那把劍。
“小師妹。”
蘇蓁微笑著開口,在師父說話之前,故作好奇地道,“你為何沒去淩霄峰拜見朝華仙尊?”
“我……”
柳雲遙麵露遺憾,“晨間忽然有些難受。”
蘇蓁也不指望她能給出什麼完美借口,“師妹可好些了?”
柳雲遙眼神有些不自然,點了點頭。
蘇蓁瞧著小師妹,倒是想到另一件事。
——鍛體境和練氣境都是隻能延長壽命、延緩衰老,修士唯有到了築基境,才能永葆青春,使得容貌身形完全停滯在某一階段。
柳雲遙入門數年,也還是鍛體境,卻仍能維持著少年樣貌,對外宣稱的自然是她服用了丹藥。
這還引得無數人羨慕嫉妒。
實際上,當然是因為她並非人族,她肯定從玉塵仙尊這裡得了許多好處,但唯有養顏丹是不需要的。
蘇蓁仍然不太能理解,為何師妹會成為書中主角。
什麼人將他們的故事寫成了書?又展示給旁人閱讀?
那些評語裡出現了一些怪異的辭藻,還穿插了一些奇怪的、她從未見過的符號,是否能說明讀者來自異世?
聖境修士再進一步便是破碎虛空,離開此間,這說明異世必然是存在的。
蘇蓁想到了許多種可能性,然而也無法確定究竟是哪一種。
再說柳雲遙作為主角之一,又有什麼特殊之處?
血統?
混血魔族不能說特彆多,但也不止一個兩個,縱然在人界少見,但要是去魔界就不算稀罕了。
其他的?
除去因血統而很難洗練靈根一事,她本身的悟性資質也隻是平平。
隻因為她和謝長風尋得聖劍,所以他們就是當主角了?
蘇蓁認真思索著個中關係,遂想到自己重生一事,不知道這又如何解釋。
廳堂裡一時寂靜。
“……隻是有些可惜。”
柳雲遙覺得氣氛不對,就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錯過了拜見那位前輩的機會。”
薑望忽然開口道:“我聽聞朝華仙尊本不喜熱鬨。想來他也不會怪罪。”
他看向小師妹的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還有些許安撫之意。
柳雲遙抬起頭,甜甜一笑,“希望如大師兄所說。”
蘇蓁聽得十分難受。
九界種族眾多,各族天賦迥異,卻幾乎都能與人族誕下後代,故此,在人界的土地上,原本就有著許多混血。
在仙府宗門裡也並不例外。
靈族,羽族,妖族,鬼族,修羅族等等——這些種族的混血不能說常見,但像天元宗這種門徒數萬的大派裡,都難免藏著幾個。
尋常修士發現不了,境界高的修士即便發現了,也不會當回事。
畢竟門規也沒有說隻收人族。
但魔界與人界間的恩怨已久,魔族比之其他種族又有諸多不同之處。
他們不僅身懷惡瘴,能使修士神魂離散、形骨扭曲而化為魔物,而且曾經就有魔族混血混入仙門中,廣開界門,使得萬千魔物流竄於人界,毀了那千年宗派的福地靈脈,還將無數修士獻祭給魔神。
這種先例也隻發生在魔族血統的修士身上,其餘諸族的混血從未有過。
即使也有叛出師門、違規殺同門的,那也都是私人恩怨,人族修士裡這種叛徒更多。
上輩子最後都成了魔修,這輩子還隨時在用魔門秘術,蘇蓁對魔族自然是沒什麼仇恨的,但也沒興趣看他們演戲。
蘇蓁也是看了書才知道,大師兄也早就清楚小師妹的身份。
——薑望有鬼族血統,生具血咒,每隔數年會發作一次。
雖說並不致命,但也疼痛難忍,要煎熬幾個時辰,故此他會提前閉關,設置好結界,然後孤身一人,咬牙撐過去。
柳雲遙入門後不久,就意外撞到他血咒發作,彼時薑望渾身浴血,麵目可怖,然而她並不害怕,反倒是溫聲安慰他,甚至險些被殺死。
在那之後,她在薑望心中就變得特殊起來。
蘇蓁在多年後倒是發現了大師兄的血脈問題,但在書中看到這段描寫時,她才知道師兄和師妹之間曾有這麼一個故事。
她隻覺得詭異萬分。
——薑望當年的結界水平竟如此之爛,連一個鍛體境修士都能闖進去。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接著想起柳雲遙是混血魔族,不能和尋常鍛體境修士相比,又覺得也勉強說得過去。
薑望也因此知道了柳雲遙的血統秘密。
故此,蘇蓁懶得看他們眉來眼去地演戲,更不想再因為那把破劍的事吵一架,乾脆當場告辭。
“弟子告退了。”
說完也不等師父首肯,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柳雲遙大吃一驚,原本還想等著師父讓師姐拿出仙劍,誰知道對方竟直接走人。
蘇蓁說走就走,轉眼間已經掠至院內,忽的腳步一頓。
“師尊……”
她轉過頭。
玉塵仙尊追了出來。
他沒有攔住她,隻是跟在她的後麵,若是她想走大約也是能走的。
一身白衣的青年佇立在庭院裡,在滿園花圃間,入目皆斑斕豔色,唯有他的身影清清泠泠,好似玉樹堆雪。
柳雲遙和薑望皆在屋內,此時偌大的園子裡唯有他們二人。
玉塵仙尊輕聲道,“你與冷香依然難以相契?”
“不行。”
蘇蓁淡淡道,“我覺得我是有負師尊厚望了,每每想起便心生愧疚,但是……”
玉塵仙尊微微皺眉,“你不必……”
庭院裡花樹玲瓏,萬紫千紅夭夭灼灼,年輕的修士微笑著抬頭,一席湖綠羅衫襯得清肌瑩骨,夏日躁熱仿佛都褪去幾分。
她雲鬢嚲垂,翠眉如煙,麵若嬌花照水,翦水雙眸綠意蒼蒼,在濃黑睫羽下,波光流轉。
“師尊還記得吧?”
蘇蓁自顧自地說道,“那年的宗門大比裡,我是築基境的魁首,得知最終獎勵是你用過的仙劍,好生歡喜,又怕無法早日契合,讓師尊失望,就問了師尊,是你說讓我放心,我贏的就是我的,永遠是我的,我能用就用,若是不行,便是拆了賣了也不打緊。”
玉塵仙尊啞然望向她。
蘇蓁認真地道:“想到師尊說過的話,我就沒那麼難受了。”
這是真話。
因為這些都經曆過一遭,所以當然沒那麼難受。
玉塵仙尊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接著就微微低下頭,神情在陰影裡模糊不清。
蘇蓁輕鬆地向他揮了揮手,“弟子告退。”
她閃身飛至院外,直至站在危雲峰頂蜿蜒的山道上,也再沒有被喊住,不由覺得有些諷刺。
沒認主的仙劍,向來沒有隨便借出的道理,借了就得做好失去的準備。
畢竟旁人要是誤打誤撞讓仙劍認了主——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修為高的人還行,能自行解除,使得仙劍回歸無主狀態。
若是修為低的,那就不好辦了。
上輩子師父倒是也說過,假若真發生那種事,就讓她去自己私庫裡再挑一把仙器。
但蘇蓁是水土草木的四屬性天靈根,冷香是草木屬性,兩個屬性都與她契合。
而玉塵仙尊手裡的另外幾把仙器,要麼是風水,要麼是風冰,類似這般,要麼屬性不符,要麼就隻有一個屬性相符。
他也說過可以幫她鑄造仙器,但煉器極為浪費時間,蘇蓁更樂意用這功夫去提升修為,而且要鑄造仙器,需要收集許多合適的天材地寶。
她看過師父私庫的收藏,覺得已經有的那些不太夠,若是出去搜集材料,就更花時間了。
冷香是自己辛苦奮戰贏來的劍,打了數十輪比試,其中還有車輪戰,舊傷未愈就要繼續打下去,傷上加傷,最終遍體鱗傷地拿下魁首。
多少經脈斷裂,多少骨頭折碎,渾身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
如果沒有更好更合適的寶物來交換,她憑什麼要交出去?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既然知道無法認主,蘇蓁已經琢磨著如何讓它發揮最後一點作用了。
她走了幾步,正準備直接飛回住處,腳下又是一頓,麵上浮現出詫異之色。
山間雲開霧散,近午時分,晴空裡日光明朗。
丈許之外,有個人站在曲折的山道上,身姿挺拔威武,氣度深如淵海。
一身玄色華服的英俊男人,滿臉認真地望向她,完美如雕琢般的麵龐上,倏地綻開笑容。
那雙透著藍調的眸子盛滿金輝,仿佛堅冰消融,於灼灼光芒中,暈出炫目的暖意。
蘇蓁在他眼裡看到無儘的喜悅與期待。
仿佛還有訴不完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