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紅的血順著大渡河上遊洗刷而下,軍士們的盔甲、武器,亦或是身軀都成了無力抵抗的豬玀,順水往下遊奔流。
視線內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紅,還有江水汙濁的黃,軍隊中了西番將領的埋伏,在河水奔流的峽穀喪失大半兵力,西番蠻子還在往峽穀放箭,廣南候和副將領兵突圍,留下慕容澄等五十餘人等候原地。
前方一聲令下,慕容澄領兵往安全地帶轉移,途徑視線暴露的空曠地區,箭矢如同雨點打落,一枚羽箭飛射而來,慕容澄在那一瞬看到了人生的走馬燈,雙腳僵直難以動彈。
“世子!!!”
一雙手猛然將他推倒在地,皮肉迸裂的響聲過後,大量溫熱的血液噴灑在慕容澄麵孔,他被熱血嗆住,猛烈地咳嗽掙紮。
“世子爺!世子爺!”平安嚇壞了,聽到動靜闖進慕容澄寢殿,來不及點燈,先來到他床邊,掀開厚重的層層帷幔,就見慕容澄麵色慘白,呼吸急促地睡在床鋪間。
平安連忙將人推醒,如同救回一個溺水的人,“世子,世子?世子爺!世子爺您彆嚇我!”
慕容澄醒過來便回了神,呼吸漸漸歸於平緩,伸手撥開平安腦袋,“閉嘴…彆叫。”
平安懸著的心落下,臉上的汗瞧著不比慕容澄少,“世子爺…依我看,您還是和王爺王妃坦白吧,到時是請大夫給您開藥也好,請高僧為您拔煞也罷,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分明今歲開春都好轉些了,怎麼入秋忽然又犯起這老毛病?”
“誰告訴你我夢到戰場了?”慕容澄瞥他,“隻是尋常夢魘罷了。”
主子都嘴硬了,做下人的還有什麼說的,平安點亮一盞燈給慕容澄倒去水喝,慕容澄飲過水兀自出神,他眼睛在黑夜裡亮晶晶的,光看這眼含秋水的模樣,任誰想得到他曾隨軍出征決戰山穀。
又夢到那一幕了,夢中的那一幕並非尋常夢魘,而是兩年前真實發生的景象,慕容澄差一點在大渡河一戰中被一箭射中,是有人舍命將他推開,這才撿回一條命。
回來的這兩年,最開始他一閉上眼就是戰場上屍山血海的景象,日日夜夜經受折磨,屢次分不清現實和環境,譬如上回拿箭射慕容潛,也是因為他一時恍惚,誤以為自己置身戰地。
慕容澄在心有餘悸的寂靜夜裡望著一地月光,不絕於耳的是蜀地百姓將他視作英雄的歡呼。
“康健的忌日要到了。”
“世子爺,我記著呢,東西都預備齊了。”
“時間過得真快…”慕容澄淡淡說了句什麼,卻不是對平安說的,房裡也歸於平靜。
平安退出去,一覺來到卯時,聽見外頭小子的說話聲,這才爬起來,披上衣裳跟著出去看了,險些沒兜住下巴。
月洞門外那身材纖瘦的小丫頭不是蓮衣是誰?她抱著一隻碩大的包袱皮,眼睛滴溜溜正四下打量,隨後緊跟在梁嬤嬤身後進了世子所。
梁嬤嬤瞧見平安,笑著招呼,“平安小兄弟,你來,這是王妃的意思,不過一個小丫頭子,世子爺要沒有不給的道理,康平宮已將蓮衣提拔成一等,往後這世子所裡再沒有丫頭位份高過她,就叫她協助小兄弟你照料世子起居。”
“啊?”
“你可要多關照關照她,來,蓮衣,見過這位平安小兄弟,他可是世子爺身邊跟了最久的人。”
聽到這,蓮衣識相地欠了欠身,說不上什麼感受,提拔為一等,月錢也跟著水漲船高,該高興,可王妃把她送到世子所來,分明是讓她來當眼線的,這日子還沒過呢就已經叫她覺得難了。
來的路上梁嬤嬤為了叫她安心在世子所伺候,向她打包票,會叫她的名字出現在出宮名錄上,蓮衣這才放心。
蓮衣話彆梁嬤嬤,跟著平安蹭步去見慕容澄,沒進門先打起退堂鼓,“平安大哥,你們要是不收我,我現在就走來得及,沒關係的,王妃也不是非要將我留在這。”
平安瞧瞧她,笑道:“王妃將你送來,世子所哪有不收的道理,何況當夜也是世子親口說的,向王妃討要你來。”
他叫她先在殿外稍候,自己進殿與慕容澄回話。
慕容澄剛起來,正對著銅鏡擦臉,問平安外頭為何吵吵鬨鬨的,平安照實說了,“是康平宮將蓮衣給送來了。”
慕容澄吐了漱口水,皺起眉,“送她來做什麼?”
平安一愣,“不是您管康平宮要她的嗎?”
慕容澄這才恍然,是他說的不假,可他那晚說的儘數都是氣話,幾天過去,就連記都記不清了。他來到窗畔,從半開的窗子裡看到殿外兀立的蓮衣。
還是那幅模樣,瘦瘦小小,麻雀似的機靈活潑。懷裡的包袱一個勁往下墜,她就往上跳跳,眼睛左顧右盼,略微收著點下巴,看不出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
平安在旁道:“世子爺…王妃特意將蓮衣提拔至一等,怕是真應允了您收她通房。”
通房…這兩個字在腦海翻滾一遭,激起慕容澄滿胳膊的雞皮疙瘩。雖說尚未及冠,但他好歹在軍營裡待過,即便沒在軍營裡待過,也有個崇華在耳邊絮叨,想起他口中那些黏糊的字眼,慕容澄渾身不自在。
這份異樣惹惱了他,他看向外頭那個瘦小的影,心中的不自在就有了個囫圇的模樣。
“隨便給她找點事做,彆叫她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