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騙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能乾。青娥之所以擅長,一來因著她的先天優勢,二來則是因為她會挑選“獵物”。
能上當的男人除了兜裡的幾個錢,往往就沒有彆的長處了,譬如那日馮俊成的姐夫,青娥就有十足把握能將他騙得暈頭轉向。
但這馮家小少爺不大一樣,即便是她引以為傲的外貌,在他麵前也並不高高在上。
她曉得人家就算心動,也未必上她的鉤。
這時節的雨水如瀑,雨打蕉葉,一陣陣如泣如訴,來勢洶洶停得也戛然而止。
走到巷口時雨便停了,青娥收起傘,仰頭看天,“真冷呀,這天說變就變,我回去得溫一壺熱黃酒喝,驅驅寒氣。”
她想起同行還有一人,遂問:“少爺,您冷不冷?要不要到我鋪裡吃一杯再回去?”
王斑跟在二人身後,眼珠子在二人高低不同的肩膀之間轉了轉,沒有出聲,就聽馮俊成躊躇片刻道了聲好,隨青娥到了酒鋪,他個高,進門時微彎下腰,躲開掛在門前擋雨的半截布簾。
青娥收起兩把傘,招呼馮俊成在僅有的四方桌旁落座,鋪門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開著,馮俊成有些擔心外出的馮府下人將他發現,因此心中忐忑,越發心跳如鼓。
“少爺。”青娥不再叫他成小爺,拿上兩把傘,掀起後院門簾道:“我到廚房去熱酒,您隨處走,隨處看,不必拘著。”
馮俊成正愁在堂中坐著太紮眼,隨即站起身,“沒見過溫酒,我也去看看。”
話說出口,馮俊成覺察自己話語中的歧義,孤男寡女,怎好跟到人家後院,實在失禮,登時垂下眼去,“不了,我在這兒等。”
青娥笑起來,“這有什麼的,隨我來就是,都說了不必拘著,倒是我,不曾招待貴客,要是哪裡不夠周到,還請少爺不要怪罪。”
馮俊成擺手,“大嫂言重了。”他頓了頓,“足夠周到。”
趙家酒鋪的後院稍有些破敗,牆灰脫落,木欄東倒西歪,屋棚下碼放著高低錯落的酒缸,除了東屋外晾了幾雙男鞋外,就瞧不出更多生活的痕跡了。
青娥見他瞧著那幾雙鞋,笑道:“家裡稍亂些,平日裡不大得空收拾。”
“不亂,一點不亂。”
馮俊成十七歲曾離開江寧外出遊曆過一年,四處投宿,見聞豐富,也沒有富家子生來高人一等的傲慢。
廚房裡是有小桌小凳的,青娥挽起袖子端了泥爐到小桌上,瓷白的玉臂晃得馮俊成眼暈,更彆提她腕子上還戴著兩隻銀鐲,上下滑動叮鈴作響。
她溫起酒來念念有詞,說黃酒該和什麼香料一起煮,喝了又有哪些哪些功效,馮俊成擺出聽夫子講課的架勢,點頭應答。
他曉得自己大約是要不好了,若此前還隻是粗淺地欣賞,這下徹底明白了何為見色起意,身上每一寸肌骨都緊繃著,不敢看她,更不敢鬆懈。
王斑察言觀色一陣,在旁問:“少爺,我看時候不早,快到用晚飯的時候了,要不咱們回吧?”
“說的是。”說罷,馮俊成察覺自己才剛坐下,小泥爐也才剛剛擺上桌來。
青娥更是手擎酒勺,錯愕問:“少爺這就要走了?”
馮俊成尷尬得皺眉閉目,暗暗捶胸頓足,他生硬笑道:“我是說時候不早了,喝完就走吧。”
王斑聽罷眼珠滴溜溜一轉,這是不用他解圍,遂退到門外去了。
青娥睃一眼識趣的王斑,收斂視線,專注地扇火煮酒,又丟進兩顆香料,黃酒的香氣漸漸散布在了屋內。
她將酒壺從火上取下來,燙得直搓兩手,臉上卻笑著,用酒勺舀起一泓濁酒,遞向馮俊成。
“少爺,嘗嘗。”
馮俊成愣了愣,垂眼見酒勺幾乎送到了自己臉畔,喉頭一滾,差點想要傾身去夠,就著她的手飲下,可他到底還有理智,道謝後將酒勺接過,仰脖子一飲而儘。
酒是溫熱的,下肚便化作無形的熱力行遍馮俊成四肢百骸,他將這酒當涼水來飲,當然適得其反,叫心火燒得更燥。
“這酒如何?”
青娥期待他的反饋,他頷首道了聲好酒。恰逢此時前頭酒鋪傳來腳步聲,應當是來了客人。
青娥擱下酒勺,熄滅爐火,“您自便,我到前頭去看看。”
她邊往外走,邊放下袖子,有意識地蓋住了兩條白花花的手臂,這細微動作叫馮俊成眉間輕結,心頭一滯。
“青娥?有人嗎?”此時鋪裡響起一把清亮的嗓子,聽上去竟是老夫人屋裡的望春。
馮俊成不由得起身往門邊走,豎起耳朵,打探起外邊情況。
青娥掀簾而出,瞧見望春倚靠櫃臺,正朝自己招手,連忙上前與她說話。
“望春姐姐,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我本來是打算早點來的,卻叫一場雨給攔住了。”望春遞出酒壺,連帶三枚銅錢,“還是老樣子,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