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拎了壺,揭開桂花酒的酒封,一勺一勺打,期許地回首問:“上次那酒,老夫人可曾喝了?”
望春道:“還未,放心,我記著呢,我家少爺發話了,說那是好酒,該等螃蟹肥了再拿出來享用,方不負你一片美意。”
青娥一喜,“當真?”她微微側目看向簾後,笑道:“那就太好了,我真該好好謝謝成小爺。”
望春擺手,“可彆說了,不熟悉的都道這是位極善極貴的爺,熟悉的呀,彆提多惱他,這幾日不知為何心情又不好了,昨晚上索性病了一場,現在人還在床上躺著呢,一天了不見他起來。”
她語氣嗔怪中帶著喜愛,任憑誰聽了都不會覺得是在抱怨,可見這位小少爺在家中極其受寵,也當真是個極好的主子。
青娥將打好的酒遞給望春,“成小爺病了?”
“病著呢。”
青娥驚愕,心道這知書識禮的小少爺,竟然還是個表裡不一的人。看他出入寶局光明正大,結果竟是從家偷跑出來的?
望春拿上酒,急著走,“我這就回去了,等用過晚飯老夫人還要去看看他呢。”
“噯,你慢走。”
青娥探身目送望春走遠,為這意外得來的消息感到欣喜,踱步回到後院,果真見小少爺坐立難安地候在廚房,她款款走過去,“少爺,望春姐姐走了。”
馮俊成隻覺臉上多出一道冷汗,“那我也該走了,多謝大嫂款待。”
青娥故意沒提他撒謊稱病的事,意味深長將他笑望著,“少爺就彆與我客氣了,您肯屈尊來我這兒吃酒,是我該謝您。”王斑要付酒錢,也被青娥回絕,“這酒本就是我要喝的,少爺也才吃了兩杯,等他走了,我一個人也要吃的。”
那王斑是個有眼色的,就此隨馮俊成走了出去。
青娥聽鋪子裡的兩人腳步漸遠,扶門眺望,籲氣放鬆下來。她勾過臉畔碎發在小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上一杯熱黃酒,架起二郎腿,慢慢啜飲。
東屋傳來響動,門推開,竟是趙琪,他麵帶笑意,探頭探腦從裡麵走出來,“這小少爺,有點意思啊,就你們兩個獨處也挺像回事的。”
青娥呷酒,斜睨他,“我覺著他不好騙,這種人書讀多了,一肚子大道理,沒那麼容易受人誘惑。我看還是算了,試試那個黃瑞祥。”
趙琪一擺手,“黃家在應天府,一早回去了,等他下回再來得是什麼時候。”他徑直拿起馮俊成用過的酒杯來飲,“你適才半推半就,是對的,進展慢一些,好過將他嚇跑。”
“用得著你來教我?”
趙琪笑笑,再飲一杯,眼珠子粘著大門口,“依我看,小少爺就快上鉤了,隻他比彆人多讀幾頁書,能裝些個。”
“哼。”青娥見趙琪有意貶低馮俊成,輕輕嗤笑,擱下酒杯起身,“再見小少爺該穿什麼好?待我去尋一身鮮亮衣裳,下次就是柳下惠來了,也得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趙琪曉得她是故意說的,不免還是有些吃味,麵上卻不表露,站起來撣撣膝頭浮灰,拿過灶台上一把韭菜,摘起爛葉,“今晚上想吃什麼?哥哥給你做。”
“隨便吃點,你看著辦。”
另一邊,馮俊成出了酒鋪,緊趕慢趕回到鳳來閣,卻聽聞夫人和老夫人得知他病了一日,正領著大夫往這兒來,整個院兒裡的丫鬟小子都怕得哆哆嗦嗦直篩糠。
“哎唷我的少爺,這可如何是好啊?”岫雲紫瑩急得團團轉,“你好端端的稱什麼病?這下好了,要是太太問起罪來,我可不會偏袒你了!”
馮俊成在旁無暇接話,脫得隻剩雪白中衣,趕忙在床榻睡下,不忘讓岫雲收起自己穿到外頭踩到濕泥的靴子,“都彆出聲,就說我病了一直在睡,不許你們近身,你們誰都不曾進來。”
他閉上眼睛,強逼自己睡覺,越逼著自己,眼睫越忍不住打顫,過了會兒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幾陣風似的吹進來,是他娘董夫人帶著老祖宗來看他了。
董夫人今日上身著對襟墨綠長褙子,下身著絳紫瀾紋裙,膝上環佩隨腳步晃蕩,一個人走出了一群人的熱鬨,她急急忙忙跨過門欄。老夫人緊隨其後,拄著拐棍來在屋中。
兩個長輩剛一坐下,不等開口,馮俊成就做得如夢初醒,睜開眼看向董夫人和老祖宗,“娘…您怎麼還把老祖宗也喊來了?”
老夫人在旁心疼地正色道:“是我要來的,你身體不舒服還不興我來看看你?”
“孫兒不孝,讓老祖宗操心了,您瞧,我睡一覺好多了,本來就隻是有些發熱,這會兒我覺著都已經退了。”
董夫人探手撫在兒子額頭,“是熱呢,臉也紅撲撲的。”她起身讓大夫過來看,“您給瞧瞧,是不是染上風寒了?”
大夫捏過馮俊成的脈搏,又探一探他頸後溫度,馮俊成忍著不呼氣,免得叫大夫嗅到酒味。
大夫道:“是熱,成小爺先頭應該發過燒,這會兒已經退了,就是還有些心悸,彆的沒什麼。”
董夫人心疼又不解,伸手撫過馮俊成的額頭,“好孩子,怎麼傷個風還心悸呢?我看是這幾日關起門來學得狠了,等你爹下值回家,我定要讓他來看你,看都將你逼成什麼樣了。”
馮俊成有些心虛地閉上眼,“娘,我能起來了,這屋裡氣濁,還是請老祖宗先回去。爹就更不必來了,等我明早大好再給他請安。”
董氏唉聲歎氣,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害上病了,她深信不疑看向床上躺著的馮俊成,“你躺好,我先送老祖宗和大夫出去,再叫廚房給你備點輕淡的飲食。”
“知道了。”
見人都出去,馮俊成默默抬手,捂住突突狂跳的心口,吐出縷酒勁綿長的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