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2
馮俊成念到此處,打了個盹,托腮看看天色,竟已開始暗了。這本《詩三百》不論時隔多久,拿出來翻上一翻,總有貼他心境的一首。
憶起昨日酒鋪的一幕幕,便又有些癡醉,叫人不由輕歎一聲造化弄人。
既知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就趁清醒,做個了斷。
馮俊成叫來王斑,讓他外出打一壺酒,他獨自吃過,睡上一覺,便從此將那間酒鋪,連帶著那些卑鄙的念頭都就此忘卻了罷。
王斑不清楚主子的想法,隻當他這是讓自己牽線搭橋去,於是扯了個由頭出府,想幫主子旁敲側擊,試探試探那沽酒婦人的意思。
哪知來到趙家酒鋪,隻見門板緊閉,十分反常。
王斑敲敲門,門裡沒有動靜,他又敲了敲,以不高的聲量道出自己是馮府的王斑。
門裡總算傳來應答聲,青娥原本正昏昏沉沉地睡著,聽見外有人叫門,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難受,待聽清楚來人是王斑,眼睛倏忽睜開,趕緊拖起身子裹上小襖,吸吸鼻翼去應門。
她將門板卸下,隻留一條縫,人進不來。
“王兄弟,是你啊。”青娥本來隻有三分病態,一下子喬裝出六分,“我今天身體不大好,酒鋪不開,請改日再來吧。”
王斑見她麵色煞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趕緊問:“大嫂子,這是怎麼了?怎的好端端害上病了。”
“可說呢。”青娥如實道:“昨日雨雖大,但我也沒怎麼淋著,更不覺得冷,誰知今早忽然就頭疼腦熱的,實在是難受得很。”
“嘶——”王斑頷首,一下也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滿心想著回府稟告少爺,“那大嫂好好休息,我這就回了。”
“噯…”
青娥也不好追問他的來意,隻好眼睜睜看他貓腰走遠。
她是真的病了,沒力氣折騰,此刻隻想在被窩裡舒服躺著,就是馮俊成本人來了她也無暇應付,隻想將人快快打發走。
不過這都讓人叫起來了,青娥順路到廚房煮一壺水,丟小塊薑進去,喝了發發汗。
一定是昨天扮可憐刻意淋的那些雨害了自己,她就知道騙過的都是要還的,害人終害己,自食其果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可要是不行騙,也不見得就能善終。
趙琪大早上出去,不入夜不會回來,她中午就餓了一頓,這會兒發愁不知道晚上吃什麼。
揭開鍋蓋,是昨日趙琪做多了的韭菜包子,青娥鬆口氣,捏起一個喃喃自語,“我怎麼把你給忘了。”
她坐在杌子上,邊吃邊等水開,冷了的包子皮又韌又粘牙,青娥吃了半個,肚子不叫就不想吃了,拎起灶上水壺,趿拉鞋底子預備回屋接著睡。
“趙家大嫂——”
鋪子外王斑竟又折了回來,青娥剛蓋上鍋蓋難免不耐,放下銅壺再度前去應門,門一開就見王斑手上提著一隻精美的雕花紅木食匣。
王斑與她笑道:“趙家大嫂,這是我家少爺的意思,他聽說你病了,趙大哥又不在家中,讓我到廚房給你拿些輕淡的飯食過來。”
青娥微微顰眉,好似萬分不解,話到嘴邊隻問:“成小爺怎知琪哥不在家?”
王斑答:“少爺說,若他在家,如何放心你一個病人出來應門。”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青娥忘記自己說了什麼,也忘記自己是怎麼接過那厚重食盒的,就記得那食盒很重,木頭是好木頭,裡頭的菜也是好菜,最好吃的是兩個薄皮蟹粉包子,還有一碗縊蟶燉蛋。
等吃飽了躺回床上再入睡,她便睜著燒到乾澀的眼,難以入眠了。
誰叫她騙過那麼多男人,這是最傻的一個。
人一病就容易傷春悲秋七想八想,青娥抱著被褥,心想這少爺是好人呐,她騙他這一回,不知又要損自己多少陰德,下輩子更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