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裡,她沒主動開口問他要過一件東西。
他總覺得雲映離他很遠,他也並不了解她,好像她哪天不開心了,隨時就能離開雲家一般。
雲映說完後,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她看向雲安瀾道:“對了爺爺,您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雲安瀾擺了擺手,道:“沒事沒事,就是想問問小映你這幾天,住的可還習慣?”
“有人欺負你嗎?彆怕,你隻管跟我說。”
雲安瀾對雲映的寵愛有所共睹,哪有人敢欺負她,隻是興許這些天生富貴的人骨子裡就帶著難以割舍的優越感,哪怕偽裝的再好,輕視也會不小心露出來。
但雲映並不想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投放情緒。
她搖了搖頭,道:“沒有。”
“我初來不懂的很多,還希望沒給爺爺您添麻煩。”
雲安瀾感動極了,又連忙關心道:“對了小映,我今日還想問問你,你的養父母那邊應當怎麼辦?”
當初雲映被接走後,國公府給了雲映養父母很大一筆錢,這筆錢足夠包括雲映弟弟在內,他們一家三口的後半生過上富裕的生活。
但這幾天他總是覺得雲映孤零零的,也不與人結交,就猜測她是不是想她以前的親人了。
他試探著開口:“你若是想他們了,我就叫人去裕頰山把他們接到京城來,你弟弟還年輕,若是能來京城,也是件好事。”
“爺爺都聽你的。”
雲映一時並未回答。
她的手仍然落在杯壁上,這雙手乍看來是雙美人手,細白勻稱,指尖還帶著淡淡的粉。
但仔細看去,五指上幾乎都有一層薄薄的繭,甚至還遍布許多細小的傷痕,十分突兀。
這些傷痕,好像是這副完美皮囊的唯一敗筆。
她有著很普通的前十幾年。
三歲那年被一個果販家庭收養,不算貧窮,父母對她也真心,就算她有一張還算漂亮的臉,養父母也沒有想過拿她換利益,隻要她勤快些,總是不愁吃飯。
弟弟上學,她在家主動包攬了大部分農活與家務,唯一不尋常的,就是那天父母出門,她獨自一人在院子裡曬果乾的時候,忽然看見了一群錦衣華服的人,那群人齊刷刷的看著她,什麼表情都有。
為首的自稱是她爺爺,抱著她不停的跟她說對不起。
她要被接回京城時,幾乎所有人都朝她投來了豔羨的目光,好像是什麼天大的餡餅砸在了她腦袋上。
被嬌寵著長大的弟弟紅著眼睛坐在椅子上,把她剛剛洗乾淨遞給他的軟柿狠狠砸在她身上,果肉碎開,弄臟了她唯一上的了台麵的衣裳,汁水濺了她一臉,他指著她道:
“你高興壞了吧?再也不用在我們家當奴才了,也不用討好我了。”
“彆再假惺惺了,我可沒有你那麼好的命,你走了就永遠彆回來!”
如果可以,雲映真的想永遠不回去了。
雲映低聲回答道:“不必麻煩了。”
“我娘親他們身上錢財足夠,她們若是想過來,隨時都可以過來的。”
雲安瀾心道也是,人家若是想來自己就來了,他平白無故派人去接,他們說不定還會迫於威勢,心不甘情不願的來。
雲映又問:“爺爺還有什麼事嗎?”
雲安瀾哽了下,他今日叫雲映過來,確實沒什麼要緊事。
隻是這十天裡,他見雲映的次數實在是少得可憐,除了關心她的起居,也找不到什麼由頭去見她。
今日好不容易見一回,感覺話還沒說上幾句呢。
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好說,默默道:“沒……沒事了。”
雲映看起來絲毫不留戀,她站起身來,道:“那既然如此,孫女就先告辭了。”
雲安瀾跟著笑起來,連忙應聲道:“誒好,天冷著呢,快些回去。”
雲映頷首,道:“爺爺再見。”
“再見再見,有人欺負你就來跟爺爺說啊,爺爺給你做主。”
說話間,雲映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她回身看著這個滿麵不舍卻還要對著他擺出笑容的老人,並沒有心軟出言說再留一會,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
“好。”
*
第二日清晨,雲映起的比往日都早一些。
自從來了國公府後,她多少有些賴床的習慣,今日卻早早就起了身。
泠春知道緣由,今日替雲映雲映梳妝都比之前認真了幾分,還特地去庫房尋了兩件新首飾。
“姑娘,這鐲子是上好的獨山玉,奴婢幫您把這桃核取下來。”
少女纖細的手腕上係著根紅繩,繩上串著的就是一顆平平無奇的桃核。
她說完就要去取,雲映卻抬手捂了一下這紅繩。
泠春詫異道:“姑娘?”
雲映的拇指輕輕摩挲著紅繩,溫聲道:“不必了。”
泠春收回手,好奇道:“姑娘,這是什麼重要的人送的嗎?”
自從雲映來到國公府後,很少提及她以前的家庭,除了赫崢,也幾乎沒有主動問過她什麼,泠春總覺得這位姑娘有些神秘。
雲映的拇指擦過那枚桃核,輕聲道:“不是彆人送的。”
確切來說,這是她偷過來的。
她還記得那天,她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可以去寧遇家送果乾,那天一直被寧遇叫叔叔的人不在家,是寧遇出來接的她。
天上下著小雨,他穿著一身簡樸的白衣,身形有幾分削瘦,眉目溫和,她第一次走進他的房間。
房間內有股淡淡的藥香,書案上堆了很多書,甚至還有卷佛經,那枚磨好的桃核就在桌案的邊緣,搖搖欲墜。
少年肩上落了些雨,他對她道:“你等我一下。”
她想說一聲好,但因為太緊張,沒發出聲音來。
他去彆的房間拿錢,雲映就站在原地一直盯著這枚小小的桃核,終於微風從窗隙吹進來,桃核落地,滾了好幾圈,到了雲映腳邊。
她彎腰撿起來,在寧遇回來時遞給他,她還記得自己聲音很輕,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跟他說了第一句話:
“你的東西。”
寧遇的目光掃了眼她的掌心,道:“這個啊。”
“是我磨著玩的,沒什麼用,你出去的時候可以幫我扔掉嗎?”
雲映磕磕巴巴的應好,她垂著腦袋,隻說了這兩句話,臉頰就不受控製的發熱。
她知道自己臉紅了,那時候的她一定顯得很蠢很可笑,但寧遇像是沒看見,他把錢遞給她,還多給了十文,對她說:“謝謝你過來。”
“我叔叔很喜歡你晾的果乾。”
雲映握緊桃核,想問一句,那你喜歡嗎。
但她意料之中的沒有問出口,隻是乾巴巴的說了一聲:“……謝謝。”
她從寧遇家出來以後,緩了很久都沒緩過來,她至今還記得那種心跳飛快的感覺。
他看書時喜歡開著窗,即便此刻正下著小雨,窗戶也在半開著。
她走之後,躲在很遠的地方,藏在樹後偷看他。
少年低眉看書,在蒙蒙細雨裡,像一副畫卷,成了她少時最不可言說的渴望。
後來她留下了那枚桃核,還擅自把它戴在了手上,一戴就是兩年。
很久之後,寧遇看見了她手腕上這枚桃核,他看了很久,然後問她:“小映,這個桃核好像……”
她連忙拉下衣袖,窘迫道:“是我自己磨的。”
少年輕輕笑了起來,他看著她的眼睛,溫柔說:“好,是你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