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慣得到了四五歲,親娘都推推搡搡一不如意就打人踢人,然後自己掉井裡淹死了。我婆母哭了一陣,又給我懷了一個丈夫,還沒生下來,地主也意外摔下馬死了,這家子絕了丁了,好多人上門來吃絕戶,孩子也沒生下來家業就給瓜分了,家裡窮儘了。”
“我伺候著她生下了一個死胎,然後她就拿了我的身契讓我走,我要是回家找爹娘又是被賣一次,但也不知道去哪,你大父的娘從前是洗衣服為生,也上門收過地主家的衣服拿去洗,對我有印象,就接了我家去,做主我和你大父成了婚。”孫老太一麵燒鍋一麵回憶自己的往昔歲月,火光倒映在她泛著皺紋的臉頰上。
祝翾聽完隻覺得孫老太真是頑強的一個人,何種境地都咬牙生存了下來。
屋裡幾個女子又都沉默了,祝翾過會又溜去看單獨坐一塊玩的弟弟妹妹。
在家裡晃了一陣,聽到沈雲喊她過去,忙過去了,沈雲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說家裡飯好了,打發她去田上喊人。
於是祝翾又立刻跑去田裡喊大父他們回家吃午飯,她站在田壟上,拉著嗓子大聲喊道:“大父——阿爹——大哥——飯好了,吃飯吧——”
田裡的人遠遠看見了她,都抬起頭,然後擦擦汗放下手裡的活,收拾幾下就要往祝家院子去。
祝翾喊完了,覺得嗓子叫高了,清了兩下,不過看到大家都聽到了,滿意地打算家去了,正巧看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躲在草垛後麵看她。
祝翾嚇了一下,然後阿閔從草垛後麵露出頭來,她的頭發依然因為營養不良乾黃乾黃的,紮了兩根黃辮子,但是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從前阿閔一直低著頭,祝翾沒好好看見過她的臉。
這回她才發現,阿閔的眼睛其實又大又亮,看向祝翾的時候眼神裡已經有了幾分靈動,她看起來好像想和祝翾說點什麼。
後麵的短工大部隊跟上了,阿閔的娘就在後麵,劉家的頭上纏著包頭,臉曬得紅紅的,阿閔眼風瞥到了劉家的,忙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萱娘,你一個人站在這愣什麼神呢?”祝明跟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腦袋。
祝翾一愣,然後反應很快:“沒愣神,我在這等你們過來呢。”
祝棠笑嘻嘻地掐祝翾的臉蛋,說:“你還會等我們?”
“棠哥哥,你離我遠點,身上好臭,全是汗味!”祝翾抗議著祝棠的接近,祝棠依舊笑嘻嘻地作怪,還是被他老子一巴掌拍開了,一行人有說有笑家去了。
等祝翾他們走了,草垛後的阿閔才重新露出臉出來,有些羨慕地看著祝翾的背影,然後握緊了手裡的東西,想了想,還是回家了,她家裡還有等著她伺候的父兄。
中午在祝家吃完飯,眾人或搭著長凳,或趴在八仙桌上,或直接躺地上小憩,正午太陽烈,吃完飯要歇半個時辰再去田裡繼續勞作。
零星幾個女短工不好也這樣和男人躺一處,就占了祝翾姐妹的房間午休一會。
祝翾洗完碗,想回去睡會午覺,發現自己房內床已經躺了人,祝英也躺旁邊睡,雖然還有空隙,但是祝翾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午睡。
沈雲摸了摸她後領,發現汗乎乎的,就說:“你要是困,就上我房裡躺會。”
祝翾搖了搖頭,說:“我不困,我出去玩會。”
家裡能當桌椅的地方都是四仰八叉的人,她看書也沒有環境,索性跑到了河邊坐著,躲在蘆花陰處,一麵想事情一麵拿起石子在水麵打水上漂。
石頭在水麵跟跳棋一樣連著跳了十幾個,下去了,泛起了一圈漣漪,於是祝翾又撿起一個石子繼續打水上漂。
打來打去,她的水平就是十幾個,超不了二十。
祝翾又拿起石頭還想繼續扔,這時候旁邊突然躥出一顆石子往水麵扔。
這顆石子在水麵上輕盈地連著蹦了很遠,一個、二個、三個……祝翾一看這個石頭在水麵蹦的姿態就睜大了眼睛,這水上漂打得好有水準,不知停歇地一直往遠處蹦,蹦到了三十二,終於歇進了水裡。
“三十二個!”祝翾驚訝地張大了嘴,看向了扔水上漂的人,是阿閔,阿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旁邊。
祝翾站起來,朝阿閔說:“你剛剛水上漂打了三十二個!”
阿閔點了點頭,祝翾又把自己的石頭給她,說:“你再打一個給我看看。”
阿閔接過她的石子,石子在水麵上又蹦了很遠,這回沒有三十二個,是二十七個,但還是很厲害。
祝翾想問問她是怎麼打的水漂,自己怎麼打都是十幾個,阿閔忽然從懷裡掏出東西往祝翾手裡一塞,祝翾低頭一看,是一雙新納的草鞋,編得有些潦草,不如她大父紮得結實厚實。
“還你。”阿閔脆生生地說,然後她沉默了一下,又補充說:“你給我的那個踩了泥,收拾不乾淨,我自己納了十幾天,才納了一雙。”
說完就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跑開了,背影活像她扔的那塊石子,輕盈地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