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熟香溫,花開月上,這本是一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扶翠城喜氣洋洋,踏著年關迎接邊疆剿匪的將士們凱旋歸來。朝野振奮,龍顏大悅。皇恩浩蕩,領了嘉獎封賞的將士們終於能過個團圓年了。
太傅府上,太傅寇荀喜得長孫,闔府上下都沉浸在添丁之喜中。
上將軍府上,卻陰雲籠罩,仿佛泰山壓頂,連剛帶回府上的豐厚賞賜都要這無邊的陰鬱中黯然失色。風雨摧城一般的戰爭眼看就要爆發了。
院子裡跪著的一眾下人,一個個戰戰兢兢冷汗直流,嚇得連氣都不敢出,仿佛呼吸一下都是錯。
上將軍毅勇公鐘廷賀站在堂前的台階上,眼如銅鈴地瞪著台階下跪著的青年,仿佛要瞪出血來。他牙關咬得哢哢作響,嗓門眼裡擁堵著無數的詞句,最終隻聲嘶力竭地迸出了兩個字:
“逆子!逆子!”
這一聲吼出來,鐘廷賀隻覺得心肝腦漿都要隨之噴湧而出。
他渾身上下沒一處是舒適淡定的,連胡子尖兒都顫抖著。
京城誰人不知,鐘家次子鐘子初與太傅寇荀獨女寇君則早有欽定婚約。
鐘廷賀才從邊疆剿匪凱旋回來,嚴霜寒雪風塵仆仆,本想趁著這大喜的日子下了聘,請個吉日回來,風風光光地將這宗緣分天定的喜事給辦了,也算對鐘家列祖列宗有個交待。
誰承想,這不成器的逆子,竟撕了婚書,剪了喜服,還將闔府上下花了一年多時間精心準備好,要送到太傅府上給寇家小姐的聘禮,悉數送到了玉照樓!
這玉照樓是什麼地方?
整個京城都在找不出第二家比這裡更窮奢極侈更紙醉金迷的去處了。男優女伶個個絕色,歌舞技藝更是冠絕京城,還總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千巧奇妙的樂子,最是一處讓人醉生夢死令人玩物喪誌的地方。
如此荒誕之舉,簡直聞所未聞。
消息不脛而走,未及一個時辰便轟動了整個京城。上至達官下至平民無人不曉無人不曉,竟比將士凱旋的消息還熱議不衰。
鐘家世代為將,忠勇無雙,多少先烈為國捐軀戰死沙場。如此名門,竟出了這麼一個不肖子,做了這麼一檔子荒唐事。
上將軍鐘廷賀十四歲參軍,馳騁沙場三十餘年,即使生死攸關,都從來沒有顫抖過一次。如今卻被自己的小兒子氣到連腳跟都站不穩。
那可是他曾經逢人便誇引以為傲的兒子啊!
“給我家法伺候!!!”
上將軍咬牙切齒地吼出這一句,心氣兒已經完全踏亂了節奏,竟直挺挺地昏厥過去了。
跪在最前麵的青年男子自成一行,一身素衣隨意穿搭在身上,全然一副上了不台麵的形像,但麵相卻極清俊。正是二十一歲的大好年華,卻有著過分清冷倔強的眼神。
在看到上將軍倒下的一瞬間,他的眼裡動搖出了驚慌和擔憂,卻又在他被眾人扶坐到椅子裡,悠悠轉轉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老管家顫顫巍巍地請出了家法,一邊磨磨蹭蹭地著人擺設長凳,一邊偷偷摸摸地琢磨著鐘將軍的臉色。可他臉上的盛怒沒有絲毫消減的跡象,眼裡依舊是盛怒之下的決絕,沒有半分放過與輕饒。
素衣青年一聲不啃,連眼皮都懶得提一下,慢條斯理地翻身起來,直挺挺地趴在了長凳之上。
馬頭杖一下接著一下地落在青年的身上,發出悶悶的聲響,驚擾了冬夜的寧靜。
青年素色的冬袍上,很快便滲出一道道血紅的印子。他咬著牙,喘氣的聲音漸漸地變粗變沉了,但仍然一聲不啃,任憑額頭上的汗水在冬夜裡流過他微涼的臉寵,無聲地滴落在眼前的青石地麵上。
二十杖打完,鐘廷賀像是緩過來一道氣般地沉聲問道:
“鐘子初,你可知錯?”
青年沉默不語,眼神地聚焦在某個並不存在的物什上,倔強而冷漠。
見青年毫無悔過之心,鐘將軍如鯁在喉,哪裡能抹得下麵子。儘管心疼到滴血,但還是牙關一咬下了命令:
“給我打!繼續打!打到他低頭認錯為止!”
“不能再打了啊老爺,再打下去二公子怕是,怕是這輩子都……”
老管家真急眼了。這馬頭杖可不是普通的拐杖啊,是鐘家老祖宗當年沙場之上受了腿傷後皇帝禦賜,為彰顯老將軍豐功偉績舉重若輕,用金絲楠木精雕而成,後來便被奉為家法世代傳承。這一杖子下去,堪比普通木杖兩三下了。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