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眼看這情勢一發而不可收拾,一直跟隨鐘廷賀左右的幾名侍從也紛紛跪地。
“好孩子,趕快跟老爺認個錯吧!再打下去可真要打壞了啊!”
老管家到底是看著鐘子初長大的,哪裡能忍得下心看著二公子受這份罪。就算是再硬朗的身子骨,也經不過起這馬頭杖的輪番暴打啊!況且,二公子還是在錐心之傷下險險地撿回的一條命。
老管家萬分心疼地湊在鐘子初耳邊悄悄地哄他,可他卻像完全沒聽見老管家的話一般,絲毫不為所動。
“鐘福,你還敢護著他?今日他膽敢違逆聖意,將聘禮送到玉照樓去,再不好好教訓,趕明日,說不定我鐘家老祖宗的牌位都要被他隨意送到哪個見不得人的犄角旮旯去了!今日再有誰為他求請,視為同罪!”
鐘廷賀雷霆之怒有增無減,一乾人等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作聲。
軍令如山,執杖之人哪裡還敢耽擱。
馬頭杖再起,落在皮肉之上的沉悶聲音拖泥帶水地紮進鐘將軍的耳朵裡,也紮在鐘將軍的心上,比刀割更沉更痛。
鐘子初原也算年少成名。當年鐘家大公子功成身死,皇帝追封毅勇侯,由鐘子初襲爵。
他倒也對得起這毅勇侯稱號,十四歲獨自領兵,十五歲奪城,十六歲剿匪,十七歲下江南平亂。原本已經取得了勝利,卻沒想到竟從死人堆中飛出一道冷箭,正中後心窩,差點命喪當場。幸得江南溫氏名醫妙手,將養了一年才恢複如初。
但自那以後,鐘子初便以養病為名,依然掛著中軍副將的名頭,如同廢柴一般賴在家中,再也沒有出兵征戰過,更沒在人前舉過槍,執過劍,仿佛那一箭,竟將他英勇豪邁的將軍之氣泄了個精光。
如今再看他,早已與奮勇殺知的毅勇侯判若兩人,哪裡還能看得分毫當年的影子?反是隔三差五便與那先帝留下的傻兒子儒王晏慷在玉照樓廝混一起,笙歌曼舞,紙醉金迷。
這等有辱門風的行徑作派,鐘廷賀自是看不過眼,可這幾年匪患連連,皇帝命他掛帥親征。他時常在外,對兒子疏於管教。偶爾回家教導數次卻始終不見起色,兒子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
久之,便覺得小兒子撿回了一條命已是萬幸,左不過也隻是飲酒聽曲兒,並未有其他過分行為,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或許等到成了家有了人管束,便也會收心了。
鐘廷賀如是想,所以便對鐘寇兩家的婚事格外期待了些。
太傅寇荀有三個嫡出的兒子,卻隻有這麼一個女兒。雖是庶出,但因其自幼喪母,嬌弱多病,從小便收歸正室撫養長大,無異於嫡出。合家上下更是百般疼惜千般寵愛,更甚於其三位兄長。
坊間皆聞,寇家有女養在深閨,驚才絕豔品貌雙全。
曾經有多少人想要抱上寇家或鐘家這棵大樹,卻終究失了先機。又有多少人不希望寇家與鐘家聯姻,卻終究無從乾預。
豈料如今,鐘子初竟自行大逆不道的荒唐之舉,堪堪一石三鳥,不僅毀了婚約,還辱沒了兩家名聲,更敗壞了兩家多年的友好關係。
想來那寇家的病嬌弱女,也未必降得住這倔強如牛的鐘子初。可就算他要一定要悔婚,也斷然不該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
寇家始終恪守約定,未嫌棄鐘子初自甘墮落而退婚也就罷了,如今反而被鐘子初將了一軍,可謂是顏麵全無了。
在那嚴酷的杖責之下,鐘子初終於挺不住昏過去了。
鐘廷賀終是沒等到鐘子初開口認錯,朝著老管家擺了擺手,痛心疾首地進了家祠,跪慰列祖列宗去了。
屋外的人一下子忙亂起來,萬千小心地將二公子抬進屋。老管家老早就差人去請了郎中,這回子早已快馬趕到,在二公子院內候著了。一瞧著二公子被安頓在床榻之上,便疾步衝到了榻前。
幸好執杖之人是個有心的,起手之時看似蓄滿了力量,卻在杖落之時悄悄地鬆了一半的勁兒,且精準地避開了腰背,隻打在股臀的皮肉之處。
鐘子初雖傷得不輕,但到底隻傷到了皮肉,沒傷到筋骨,更無性命之虞,總算沒斷了鐘家這僅剩的血脈。
鐘子初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已是半夜。
窗外,不知幾時下起了雪。
屋子裡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道,爐中碳火將燼,燈火如豆,守了大半夜的小廝已經在歪在床榻邊迷糊過去了。
鐘子初忍著巨痛,艱難地從衣襟中摸出那方一直珍藏在胸口的絲帕。帕上紅梅已成暗黃,那幾枚嬌紅小篆倒是鮮亮如新。
“豆蔻初遇,露華春曉。梅粉淡妝,猶似嬌紅。君子以身做則,妾定不負相思。”
隻為著這一句“妾定不負相思”,他便是將寇家徹底得罪了。縱然寇荀為師數載,縱有皇命欽定姻緣,寇家也斷不會原諒他此番行徑,將女兒嫁給他了。
鐘子初終於舒了一口氣。
雪花靜靜地落滿了院子,也落滿了鐘子初的心,將青年層層疊疊的九曲心思覆了個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