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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一整晚疲憊至極的彩排和磨合,淩晨一點,小助理拖著麻木的身體來到據說是老板好兄弟的彆墅。
他偷偷抬頭看了眼宋洵的側臉。
整個晚上,宋洵唇角的線條就沒有上揚過,昭示著他的心情並不愉快。
哪怕彩排時他的發揮依然無可挑剔,出色飽滿,好似行走的CD機。
‘哢噠’一聲,密碼鎖打開了,小助理低著頭跟著宋洵走進去,宋洵的腳步卻突然頓住了。
小助理疑惑地探頭出去。
空曠的客廳裡,一個身影背對著他們,灰撲撲的衣服沾滿了膩子和各色染料。
似是被開門聲響驚到。
女生轉過身來,一張清秀的鵝蛋臉,挺翹的鼻尖格外秀氣,額角上點點灰塵與薄汗,明淨的眸子清澈如五月的湖水。
“你好,請問你們是……?”
半響,女生輕輕開口,禮貌地問。
小助理忙不迭地道:“您好您好,您是許先生請來的壁畫師對嗎?”
女生點了點頭。
“您忙您的就好,我們老板是許先生的朋友,要在這裡借住兩天,您看下消息,許先生應該有跟您說。”
話畢,小助理轉頭去看老板的反應,準備等宋洵說句客套話,他們就告辭上樓了。
然而宋洵的背影卻沒動。
一分鐘前。
沈茹菁聽到密碼鎖聲時,便轉頭看向門口。
第一眼是壓得很低的帽簷。
來人身形頎長,帽簷下俊美利落的眉眼有些熟悉,褪去記憶中的青澀,更加分明成熟。
她傍晚在出租車上時,曾從車窗外一晃而過的街景中看到過這張臉。
當時出現在巨大的led屏上。
此刻,那雙弧度微冷的桃花眼,眼神極淡地瞥了她一眼,沒什麼情緒。
四目相對。
沈茹菁微怔,大腦也有些空白。
——他怎麼會在這裡?
“您好您好,您是……”
小助理的話打破了窒息的尷尬。
沈茹菁僵硬地點點頭,拿著鏟刀的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仿佛能從她熟悉的工具上攫取一點力量。
一點讓她從容鎮定、不至於想要逃離的力量。
她想過也許哪天,她會和他隔著茫茫人海重逢,她可以從容無比地隱藏在人群裡,打量他,不必擔心自己的失態。
但是,從來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狼狽的場景下,再見麵。
那條她一直很喜歡的、輕便好穿的灰色工裝褲,此刻也陡然滾燙起來,燙得她大腿生疼。
沈茹菁餘光觸見自己褲腳沾上的汙泥,一如她這些年為了一份生計四處奔波的窘迫。
他明明沒說一句話,然而他的平靜冷淡,仿佛都是她當年所作所為應得的。
窒息的沉默裡,小助理有些不知所措。
沈茹菁渾身僵直,卻能感受到那道淡然的目光劃過,最終落在她身後,完成了一半的浮雕壁畫上。
“很美。”他忽而開口。
一如既往,淡而懶倦的語氣。
兩個字入耳,沈茹菁勉力維持的平靜,就像湖泊上結成的薄薄一層冰,稍微用力,就碎了。
她想起七年前,那個潮濕冰冷而又炙熱的夏夜。
外麵是傾盆而下的嘈雜暴雨,破舊的樓道裡。
他滾燙的吻從她閉眼微顫的眼皮,一路流連到裸露出來的脆弱脖頸。
風極涼,生冷,吹來潮濕水腥的味道。
她冷得發抖,但少年的懷抱溫暖慰貼,宛如燃燒著的永不熄滅的火。
細碎地吻遍之後,少年時的宋洵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裡,啞著聲音低低道:“……很美。”
沈茹菁恍然間想起。
距離她和他分手,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個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