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尹家。
隨侍們向尹雲觀呈上一遝帖子,“少爺,這些是夫人給小姐挑的人家。”
帖子被放到桌上,尹雲觀將畫紙上的山水續到一半,他放下筆,沒有立即翻看帖子,而是先拿起帖子的封皮看了片刻。
片刻後,他翻開帖子,往後翻。
王文汀給尹書韞找的人家,沒有一個不是小門小戶,其中身世最好的是個刺史,卻已然年近半百。
尹雲觀繼續往後翻,默不作聲,依神態不像是在看婚帖,反而是像是在翻閱詩經。
尹雲觀看得很細,等他看完所有的帖子後,桌上的蠟燭已然明顯短上一截,他不動聲色地拿起帖子往外走。
隨侍們請示,“少爺,我們來拿帖子?”
“不用。”
‘啪’得一聲,尹雲觀直接把這遝帖子扔到門廊下的火桶中,火舌一下吞沒那些紙張,燒得劈啪直響。
他擦了擦手,“太沉。”
百裡之外的汪府外,尹書韞被三皇子留住,無法脫身,隻能保持用扇子遮麵的姿勢上了馬車。
馬匹行走,流蘇在車外慢悠悠得晃,尹書韞靠在車壁上裝啞巴。
“姑娘住在哪裡?”三皇子問。
“城西處。”尹書韞指了一個靠近尹家,但不是尹家的地方。
“姑娘,”三皇子端來一杯清茶,“白井春,用來醒酒。”
“多、多謝公子。”尹書韞接過茶杯,捏在指中,放在扇後趕忙一飲而儘。
三皇子垂眼,隔著畫有竹枝的扇麵看尹書韞,“姑娘為何以扇麵覆臉?”
“在下貌醜,恐驚惹公子,”尹書韞把三皇子在宮門前說她的話還給他,“再加上飲酒,儀容不端。”
尹書韞到現在都沒有看三皇子一眼,惟恐對上視線,不過她的眼角能瞥到絳金的衣裳,一針一線都繡滿皇家的威儀。
“請問姑娘名諱?”三皇子問。
尹書韞在扇後裝聽不見,隻是喝茶。
三皇子並不繼續追問,隻是看著尹書韞,“我姓陳,名奐辭。”
大街小巷中,沒有人不知道陳奐辭乃當朝三皇子,尹書韞這回不能繼續裝聽不見,“三、三皇子殿下?”
尹書韞故意反應這麼大,就是想告知三皇子,剛才他和汪如對話時,她醉得糊塗,什麼都沒聽見。
是想繞過汪府的事,但偏偏事與願違——
“汪府附近沒有酒樓,”陳奐辭問,“姑娘為何會出現在汪府附近?”
“我去找人。”尹書韞半真半假地回答,“宴席過後,忽而想到故人,十分感傷,不曾想走錯了道。”
“姑娘回家前,”陳奐辭看向馬車外,“我可以先送姑娘去見故人。”
“不敢耽誤殿下時辰,”尹書韞的聲音從折扇後傳來,“剛才酒醉,這才在公子麵前鬨出醜態,現在酒逐漸醒了,這才想起故人已不在,無論我往哪出尋,都尋不到了。”
“姑娘...節哀。”
折扇後,尹書韞略微抿緊唇線,第一次主動開口,“殿下,民女的故人,其實是死在了河東的瘟疫中,但我一直不明白為何好好的河東會突然爆發瘟疫,您手眼通天...不知可否告知民女?”
河東瘟疫四字一出,陳奐辭溫潤的眼神陡然變得有些凜然,他的手指撫摸著戒指上的羊脂玉,“自古天災人禍,防不勝防,姑娘節哀。”
尹書韞沒問到自己想問的東西,沒興趣再開口,隻是繼續靠著車壁裝啞巴。
馬車上,因沒有人說話,流蘇隨風動的聲音變得十分明顯,馬車徐徐沿著青石板往前走。
尹書韞往外看,瞧見天空淅淅瀝瀝下起綿綿細雨來。
馬車停下的時候,她再次往外看,卻發現馬車停的地方不是城西處,而是尹府的對麵。
馬車隱入夜色中,能保證尹府守門的侍衛看不清。
尹書韞一愣,而後慢慢收起自己手中的折扇,和陳奐辭對上視線,“民女告罪,不是故意想要隱瞞身份。”
陳奐辭攔住尹書韞想要告罪的行禮,“無妨,宮門前,是我先冒犯了姑娘。”
陳奐辭的手是虛扶,很是恪守禮節,沒有觸碰到尹書韞的手。
尹書韞一愣,覺得眼前的三皇子和宮門前她見到的三皇子實在是不同。
陳奐辭像是看出她的不解,“尹家姑娘,宮門一見之後,我心懷愧疚,本想著近幾日登門致歉,卻沒想到今日能碰巧提前遇見你。”
“殿下,不敢當。”尹書韞說。
“尹家姑娘,宮門一見,我舉止突兀,實在難堪,”陳奐辭說,“因涉及皇家秘辛,我無法對你和盤托出,姑娘隻當我那一天身體不適,被鬼上身了,這才唐突了姑娘。”
尹書韞對上陳奐辭的視線,發現他的眼神不像有假。
“讓姑娘宮門受辱,是我的不對,”陳奐辭取下自己腰間的折扇,“我觀姑娘喜歡折扇,將此折扇贈予姑娘,代表我欠姑娘一個人情。來日姑娘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可以此折扇為信物。”
三皇子許了她一個願。
尹書韞有些驚訝,她收下扇子。很巧的是,三皇子的扇麵上,也畫的是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