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之後,她便被分到了小姐身邊。
那時小姐日子不好過,不過六歲,就要每日照顧病榻上的姨娘。府中的二小姐厭惡小姐和季姨娘,為難的事情一波接一波。
一日姨娘大病,小姐求了數人都尋不來大夫,她便告訴了小姐,她爹爹是大夫。隔日,她和府中的嬤嬤說了一聲,偷偷讓爹爹進來,給姨娘看了病。
爹爹開了藥,小姐忙付了錢。
從前為人看病從來不收錢的爹爹,這一次,卻收下了小姐手中的銀子。其實她知道,那些銀子,是小姐換了自己的一個玉鐲換來的。
將爹爹送出門的時候,她看見爹爹的背駝了許多,在門口抱著她,一聲又一聲說:“爹爹錯了......”
她沒說什麼,隻是將爹爹送了出去。
被娘賣入薑府,說不埋怨,是不可能的,但娘親和爹爹又做錯了什麼呢?娘親隻是為了救爹爹,爹爹隻是少年時有著濟世之夢。
可她也沒有做錯什麼。
姨娘大病一次,她便幫小姐請一次爹爹。
是後來,她才知道,爹爹向小姐要的銀錢越來越多,有一次,因為小姐拿不出那麼多錢錢,爹爹便拒絕了為姨娘開藥。小姐跪在地上,求了爹爹許久,爹爹才施舍般開了藥。
那些錢,都被爹爹,帶進了賭坊。
一次偶然,她知曉了爹爹的行徑,實在無顏麵對小姐和姨娘,就逃了半日的工,可等她再回去時,姨娘就自儘了。
她愧對姨娘和小姐,故而,同小姐一起布好了靈堂後,她就告了病。
可就是那一天,二小姐帶著一群奴仆,砸了姨娘的靈堂,燒了姨娘的屍骨。
至此,她餘生,都處在愧疚之中。
......
想起今日小姐眼中的憔悴,唇間的沉默,僵硬的指尖。
曉春顫著身子,滿眸都是淚。
她的小姐,前半生已經足夠悲苦,怎麼成了丞相夫人,卻好像,也還是不開心呢。
*
晚間。
一碗素麵被橘糖端過來,薑嫿其實並無胃口,但還是彎著眸,認真地吃完。
“娘子,好吃嗎?”橘糖撐著手,望著薑嫿。
薑嫿點頭:“好吃。”
“那娘子明日想吃什麼?”橘糖將一盤蜜餞一起放在素麵旁,搖晃著頭道。
薑嫿認真思考了起來,隨後,小聲說:“想吃城西那間點心鋪子的春春桃糕,還有城東那家酒坊的桃酒......”
橘糖立刻道:“那我明日派人給娘子......那我明日去給娘子買,那兩家鋪子的東西都是秘方,橘糖問了幾次也沒做到,隻能去買了。不是橘糖做的,起碼得是橘糖買的嘛。”
薑嫿眼眸中也有了笑意,彎著眸,點頭。
*
隔日。
曉春領著一個駝著背頭發花白的老大夫,從人煙稀少的路入了院子。
看見那老大夫的那一瞬,薑嫿微微怔住。
李大夫已經如此蒼老了嗎?
如若姨娘在,她是不是也能看見姨娘頭發的白絲了。
李懸壺佝僂著身子,一邊肩膀背著個藥箱,顫抖著聲音行禮:“見過夫人。”
從前那個蒼白瘦弱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好大的官的夫人,也有了官夫人的威儀,他隻看上一眼,身子就又佝僂了幾分。
薑嫿神情溫婉,從一旁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銀子:“少時多謝您,如若沒有您,姨娘的病,也不會日漸好起來。”
說著,她起身,將一袋白花花的銀子遞了過去:“這些銀子,您收好,日後若是有什麼事情,讓曉春來同我說便好。”
老者的身子一瞬間僵直了,握住銀子的手變得顫抖,說著就要跪下:“多謝,多謝夫人......”
薑嫿忙將人扶了起來,下一秒,轉過身,輕聲咳嗽了起來。
老人原本有些茫然地看著手中的銀子,下一瞬,就將銀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小聲道:“夫人可是身體不適,若不嫌棄,我,我可以為夫人把個脈。”
薑嫿一邊咳嗽,一邊小聲說:“不會麻煩您嗎?”
老人連忙搖頭:“夫人說的什麼話,把脈而已。”
曉春捏著自己手腕的手,一瞬間收緊,隨後,就看見不遠處的小姐輕揚起了唇:“那便麻煩了。”
老人坐在薑嫿對麵,認真地把起脈來。
半刻鐘後,老者將手抽離,望著麵前端莊得體又溫婉的夫人,花白的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些許。他望向一旁的曉春,曉春怔然,隨後,轉身退了出去。
薑嫿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對麵垂垂老矣的人。
“夫人,您的身子並無大礙。”
薑嫿一怔,撫在小腹上的手,悄聲移開。
老人一頓,緩慢開口:“隻是,夫人啊,莫要憂思過度。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人死不可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