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隻剩了一小把,麵袋子早就空了。
她坐在門口想了一早上的菜團子眨眼就飛了。
顧二丫癟癟嘴。
往常被罵了那麼多回她都裝作聽不見,可如今吃不著菜團子,她是真想哭了。
窮人家的丫頭彆的都好說,頭花可以沒有,衣裳也能不做,可見天兒地餓著肚子,就一心隻想著吃食了。
顧二丫因為這個總被家裡罵。
後娘和阿奶總罵她是餓死鬼投胎,見了吃的就亮眼滴光亮,家裡一個窩窩頭能掰成三半吃,她倒好,一口一個窩窩頭——大多時候都隻是找理由罵她,故意誇大了,因為顧二丫很少能分到一整個窩窩頭。
大旱三年,把糧食耗光了,人都熬乾了,除了地主,誰家還吃得起窩窩頭呢?
顧二丫低著頭,從那米袋裡摳出一把米放進鍋裡,加了水放了野菜,燒火煮了一頓野菜稀飯粥。
一把米也沒幾個,米湯被後娘端走喂大弟了,剩下的那鍋粥,顧大山喝了兩碗,後娘和阿奶喝了一碗,剩下的鍋底子才是顧二丫的。
淺淺的一口,喝進肚子裡和沒喝一樣。
收拾了家務,顧二丫捧著肚子躺到床上,那股饑餓感燒心一樣竄上身,她腦袋暈乎乎的,隻能抵著牆角、流著口水繼續想菜團子,那種粗糲的卻厚實的口感,一口下去可以填滿整個胃,叫她整個人都生出滿足的喟歎。
也不知道是困了還是餓暈了,總歸她腦袋裡像是有團漿糊一樣,隻能聽見一牆之隔的絮絮的說話聲。
她阿奶說:“我這可一分錢都掏不出來了,你是媳婦,平日裡頭總該管著你男人,你看看外頭誰家男人和你男人似的不著家?”
後娘梅氏是個暴脾氣:“你當老娘的都管不住,我一個當媳婦的人還能管得住他不成?那你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
屋裡有老大一會兒的沉默,阿奶林氏氣道:“那你說怎麼辦?咱們一家老小都餓死?”
梅氏道:“要麼讓大山去鎮上找個短工,每日裡也能掙個幾文錢。”
可這麼多年,婆媳倆多少知道顧大山的品性,他找個短工能乾上幾天都難說,顧大山習慣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手裡一有閒錢就不想乾了,那些找短工的也嫌這樣的人事兒多,時間長了也不樂意再用他了。
婆媳兩個說了半天,怎麼也沒商量出個章程來。
顧二丫已經困得不成樣子了,正要埋頭睡下,忽然聽見她阿奶刻意壓低了的聲音:“上個月六姑是不是來過?她如今來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六姑?
顧二丫茫然地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個六姑是誰。
六姑不是她們河源村的人,但她時常來他們這裡走親戚,有回顧二丫親娘領著她在挖地裡的地瓜子的時候遠遠碰見六姑,她還來捏了捏顧二丫的臉,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陣,最後又給了她一顆糖。
隻是親娘金氏很警惕,不許她去找六姑玩,將她拘在家裡。
她問娘為什麼,娘就告訴她,六姑是牙婆子,專門抓小孩的。
顧二丫不知道牙婆子是什麼,卻很聽娘的話,六姑在的時候她從來不出門,隻遠遠地看著她被那些孩子團團圍在中間——因為她手裡有糖。
哪怕不在乾旱的時候,鄉下的孩子也是很難吃到糖的。
顧二丫手裡捏著那顆六姑給她的糖,猶豫了很久才塞進嘴裡。
六姑給的也不是什麼很貴的糖,硬硬的一小顆,牙齒咬不動,香味也不夠,可那顆糖真的很甜,顧二丫的舌尖抵住糖粒都不敢使勁吸,隻敢輕輕地舔一舔,還要閉緊嘴,生怕混了糖的口水從嘴角掉下來浪費了。
那顆糖她吃了很久很久,那股甜味也記了很久,直到她娘去世了,她也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娘會不讓她靠近有那麼好吃的糖的六姑。
隻是後來村裡有個和她一向玩得好的姑娘小喜忽然有一天不見了,她才知道原來牙婆到底是什麼意思。
隔壁林阿奶的聲音時斷時續的,顧二丫又實在困倦,半晌才聽見一句:“咱們把二丫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