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是膽小,顧二丫在屋子裡幫著熬了好一會藥她也沒說一句話,嗬斥住了小芹以後就又扭頭睡下了。
孟姨娘和薑逢年也始終沒來看她一眼。
熬完藥顧二丫就走了,屋裡的氣氛太沉悶,她呆著總覺得渾身彆扭。
從前家裡繼母梅氏和顧大山吵架以後也是這樣的,兩個人不說話,梅氏受了委屈就會一直哭,又怕被她爹看見聽見丟了麵子,把臉憋得紅紅的,默默地掉眼淚。
顧二丫那時候不太明白為什麼梅氏很不高興卻還是和她爹在一起,後來還是村裡一個玩伴說,不就是和你一樣嗎?和家裡人吵了架也不會離開。
她初聽不懂,後來漸漸才明白,是因為無處可去。
她的家在這裡,根也在這裡,倘若有彆的機會離開這裡,或許她就走了。
被家裡人賣了的時候,顧二丫也是難過的,因為被親手斬斷了腳下的根,從屋裡人變成了屋外人,她是被拋棄被放棄的那一個。
來了薑家彆莊以後,她卻很少再想起家裡了,雖然這裡也每天有活要乾,但她卻覺得充實,大家都是丫頭,常管事雖然事情多,卻很少打罵她們這些小丫頭,顧二丫不會被罵“賠錢貨”和“小蹄子”。
她還有月錢。
這是太太來了以後她才知道的。
常管事前兩個月都沒發過月錢,或許發了,但沒給顧二丫她們發,嘴上說的也挺好聽的,說是她們這一批小丫頭的月錢得讓太太親自發頭一回,是她們的榮幸,頭一個月就能沾著太太的喜氣嘞。
或許真有被他忽悠到的,顧二丫卻不會,但她也不細想,分到手的銀子才是真的。
她的月錢不多,隻有兩百文,還不夠穿成半吊的,但已經很多了,顧二丫以前可沒有拿到過錢!上一次摸錢還是幫春杏買東西的時候呢!
說起春杏,她姆媽六姑還來過莊子上,手裡照樣是領著兩個人,大約是前頭賣顧二丫和石頭給的銀子實在多,賺了不少,她手裡有人就想著看看有沒有機會把人賣到這裡來再賺上一筆。
可惜自從太太來了以後,常管事就失勢了。
他從來沒表現出來過,可大家夥都看出來了,太太一來,吳媽媽走路都抖起來了。以前常管事管著莊子上的人情往來,連帶著庫房東西的采購,能從中間渾水摸魚到不少好處,哪怕是吳媽媽來了,這些東西他也沒放下去過。
如今可好了,這些事兒都被吳媽媽接了過去,美其名曰府裡頭所有的事情太太都要過眼,常管事一個大男人不好給太太回話——可實際上太太還是見了不少男管事的,雖然都是站在院子裡回話,幾雙眼睛盯著。
吳媽媽那麼說也隻不過是想架空常管事罷了。
他們倆鬥了那麼久,終究還是常管事落敗了。
顧二丫本來是沒怎麼關心這事兒的,可她從三姑娘那裡回來以後就發覺了一件事情——大廚房裡多了個廚子。
那廚子姓白,自稱是太太從府裡帶過來的人,早前是還在收拾行李所以遲遲沒有過來,如今過來了,準備接受大廚房的一切事物。
換句話說,他要奪方大廚子的權。
白廚子不像才來的吳媽媽那樣趾高氣昂,也不知道是不是顧二丫的錯覺,她見過的大多數廚子都不怎麼擺臉色,相反,他們都長得白白胖胖的,也就顯得整個人和氣,就連奪權的時候也是笑眯眯的。
顧二丫回到大廚房的時候白廚子正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塊兒,說有事要交代。
原先大廚房的這些幫廚雜工們本是有些遲疑的,他們都忍不住去看方大廚子的臉色。
顧二丫頭一回看見方大廚子嚴肅的表情,他繃緊了臉,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大刀闊斧地坐在廚房裡擺著的一張太師椅上,沒站起來。
他沒和顧二丫說一句話。
以往顧二丫回來以後他總會笑著招呼她,往她嘴裡塞點吃的,有時候是主子們撤下來的好點心,有些是他自己做的東西,熱乎乎的小籠包子、一抿就化的龍須酥,這些都是顧二丫沒聽過沒見過的東西,都被他用嘗嘗鹹淡的借口塞進了嘴裡。
如今卻一句話也沒說。
他直直地坐著,誰的臉色都不看,周圍一圈地方都空蕩蕩的。
顧二丫把帶回來的食盒放下,看一眼得意的白廚子,再看一眼唯唯諾諾的眾人,半點沒帶猶豫,往方大廚子背後一站。
那些人都忍不住看她。
顧二丫卻沒再回頭了。
她想,自己興許是長大了一點點,回來的時候她走在路上,總是忍不住去想眼睛通紅的三姑娘,三姑娘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爹疼娘愛,和從前的她自己很像,她一邊走一邊想,剛剛三姑娘背對著所有人躺著,是不是和從前的她一樣,期盼著或許有誰會從屋門口走進來,走進來摟住她,拍一拍她的肩膀,柔聲問她病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