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丫難得覺得同病相憐。
她如今也是這樣覺得的,方大廚子孤零零坐著,或許是在等誰站到他身邊去呢?
旁人有所顧慮不敢站過去她也是能體諒的,畢竟是自己的飯碗,想想吳媽媽和常管事吧?常管事現在還在坐著冷板凳呢。
若是換做太太沒來的時候,她相信這些人裡總會有大半的人願意站到方大廚子背後的,可太太來了,他們害怕不敢來,他們總想著,畢竟白廚子是太太帶來的人,他總要回去的,興許看上了誰就把他也帶回去了,到時候他們就水漲船高了,比留在這主家幾年也不一定過來的莊子的大廚房好。
他們心裡裝著利益計較。
因為有所求,所以瞻前顧後不敢動。
可顧二丫沒有。
她反正已經被賣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怕以後方大廚子奪權失敗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她就一輩子都呆在這莊子上唄!
所以此時此刻,她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大大咧咧地站在了方廚子背後。
整個廚房裡都大氣不敢出。
白廚子見是個矮蘿卜丁都沒放在心上——這才多大點啊,能懂個什麼。
他盯著的是那幾個幫廚和雜工,尤其是方大廚子的徒弟,見他們一動不動才滿意地笑了笑。
他說著大廚房的規矩。
顧二丫大致聽了聽,其他大概都和原先差不多,隻有一樣,白廚子說了,各個院裡的份例是有數的,他們廚房不做份例以外的東西,倘若誰要單點什麼東西,都得過他的明路。
也就是說,倘若是哪個姨娘屋裡要添一道什麼菜,必須先問過他能不能添,怎麼添。
他要“記賬”。
庫房裡給什麼東西都是有數的,誰也不許偷拿私拿,要是被他逮到了誰偷偷拿什麼東西中飽私囊,要稟明了太太全都攆出去。
乍一聽這話沒什麼,反倒十分公道,一副他都是為了府裡好的樣子,還十分有條理有規矩。
可但凡在大廚房呆過一段時間的人精都能聽出來裡頭的漏洞。
一來,姑娘太太們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沒錯,但你做一道菜用了什麼多少東西,隻有大廚子才知道。有些得寵的姑娘姨娘的菜裡頭用幾隻雞鴨配的菜都是不算在裡頭的,但若是三姑娘這樣的,要是大廚子說你昨天吃了個雞湯麵用了兩隻雞了,份例用完了,這找誰說去?
要吃雞?可以,叫屋裡的丫頭們拿著錢去白廚子那裡過明路去吧,至於給的是什麼雞,也就白廚子心裡有數了。
二來,大廚房裡這些人平日裡都是手鬆慣了的,還是那句話,一道菜用多少材料,廚子最能知道,一道鮮蘑菜心,是白灼的還是過了高湯的,菜心是新鮮摘的還是隔夜的,廚房裡的人是一清二楚的。
大多數廚子幫工做菜都心裡有數,有些步驟能省則省,省下來多少東西全憑各自的手藝本事,如今白大廚這樣定了規矩不許私拿,那便是把廚房裡這些人的私下補貼都給扣了。
老話說廚子不偷,五穀不豐,叫大廚房的這些廚子一丁點東西不拿,那是要了他們的命。
但這事兒也是有操作空間的,畢竟賬是白廚子記的賬,他們要真是想拿點什麼,就得靠著白廚子,關係親近了,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這是想用利益把一大幫子人都拴在他船上。
所有人都能聽得懂,正因為聽得懂,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站隊容易,站對了才難。
白廚子也不為難人,樂嗬嗬地叫人都散了去準備晚飯。
人都散了,手上各自乾各自的活,眼睛卻都盯著白廚子和乾坐著的方大廚子。
方廚子坐了一會兒才起身,也沒說要乾什麼,揣著手往廚房外走,走到一半才瞪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顧二丫:“還不跟上?”
顧二丫回神,連忙小跑過去了。
她還路過了方大廚子的徒弟宋生,宋生被收進門裡已經快兩年了,原先是被方大廚子當關門弟子培養的,這會兒卻臊眉搭眼地洗著手裡的菜,頭也不敢抬。
方廚子一句話沒跟他說,領著顧二丫走了。
宋生的菜也洗不下去了,一顆白菜攥在手裡,葉子都要叫他搓爛了。
可白廚子緊盯著他,他不敢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