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堂叔頂著雨在院裡院外轉了一圈,叮囑冬珠把大門杠上,一頭紮進雨裡又往彆家去。
屋外瓢潑大雨,河道上浪花拍擊河岸的水聲響亮,遠處的海麵也黑沉沉的嚇人。小漁村的石頭屋裡不受風雨影響,說笑聲混著飯菜香一道逸向雨幕。
“若是不下雨,托鄭叔買塊兒豆腐回來是極好的。”魚小刺多,海珠煎了魚搗碎煮湯,過濾掉魚刺隻留湯,再把蛤蜊煮開殼,去了殼跟五個蝦尾肉一道丟魚湯裡煮。魚、蛤蜊、蝦都是鮮活下鍋的,熬煮出來的湯更是鮮味十足,海珠咽了好幾次口水,艱難得把目光從湯裡拔出來,這不是她能喝的。
尋常的魚蝦蟹罷了,冬珠和風平不知吃過多少,早就吃厭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大姐的手藝好還是她臉上的饞意太明顯,顯得手上的兩碗魚湯滋味特彆好。冬珠用勺子舀個蝦仁遞過去,試探道:“姐,要不嘗一小口?”
海珠受夠了這行走不便的日子,日日做夢想的都是去汪洋大海裡遨遊,巴不得腿上的傷三兩日就好全,她就是饞掉舌頭也不會嘗一口影響傷口好轉的東西。
“不吃,你自己吃。”海珠攪了攪陶罐裡的米粥,把雞蛋打進去繼續攪,看雞蛋花浮出粥麵,她的神思已經飄到了海裡,“等我傷好了要把海裡的魚蝦蟹嘗個遍,蛤蜊青口海螺鮑魚什麼的我當零嘴吃。”
冬珠聞言撇撇嘴,都是硬殼子有什麼好吃的,有錢了她想大口吃肉,想吃米飯,不想喝粥了。
雨下了半天,一直到天黑才停,姐弟三個在家睡了一下午,吃了晚飯又繼續睡。這一覺才讓海珠養回了神,早上醒來時家裡就她一個人。
濕漉漉的院子裡胡亂擺著樹枝和海草,昨夜裡海上風浪大,退潮後海灘上堆的樹枝和海草多,村裡人一大早都去摟柴了,冬珠和風平搭鄭家的船也一道去了。
河道上有船來,海珠放下手上的漁網看過去,見是鄭家的船回來了,她笑眯眯地打招呼。
“每次看海珠笑我就心情好,就是不知道這丫頭是真想開了還是強裝的,唉……”魏金花低聲跟她男人說,近了她也笑著問:“補魚網呢?”
“是啊,在家沒事,我也做不了什麼,就把漁網翻出來補補。”海珠往船上看,“冬珠和風平沒回來?”
“彆擔心,你奶看著呢。”魏金花跟鄭海順把柴送回來還過去的,船頭的柴是兩個孩子撿的,她跑兩趟就都抱到齊家的院子裡。
“先前回來看你還在睡,我開門進來你都不曉得,可嚇了我一跳,以為你又發熱燒迷糊了。”魏金花關切地問:“身體沒不對勁吧?”
被人關心擔憂的感覺不賴,海珠心頭暖烘烘的,多好的人,她們姐弟三個處處麻煩人家,幾乎成了鄭家的拖油瓶,人家絲毫沒嫌棄過。
“沒事,腿上的傷結痂了就不會再發熱,魏嬸兒你就放心吧。”海珠大聲說,努力向人展示她的精氣神,“我就是之前生病熬狠了,底子有些虛,多睡多吃不要多久就能養回來。”
魏金花恍然大悟,這些日子光顧著這丫頭活了過來,忽略了她身上瘦沒的肉,出船的時候她交代男人再去碼頭就買幾隻母雞回來。
……
日子一日一日過,轉眼就入了八月,禁海期快結束了。村裡的婦人都拿了漁網出來修補,男人們則是把船從水裡拖了起來,刷漆的刷漆,箍板的箍板。海珠閒了就瘸著腿去給人幫忙,補漁網、翻曬鹹魚、洗刷海帶她都乾,彆人修漁船她也拄著棍去看,回去了就在她家那艘破船上搗鼓。
“海珠,你鄭叔說明天有艘商船要去永寧碼頭,我托人給你娘去個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你有沒有想給你娘帶的話?”趁著冬珠和風平不在家,魏金花過來了,說這話時特意留意著海珠臉上的神色。
海珠愣了愣,手上刮魚的動作停了,她怔愣著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問什麼。這個反應落在魏金花眼裡反倒讓她安了心,心想這丫頭往日的開朗果然是裝出來的。
“我娘……我娘……”海珠踟躇著,看了魏金花一眼,繼續說:“魏嬸兒你能跟我說說我娘的情況嗎?我想等我傷好了帶著冬珠和風平去看看她,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娘改嫁的那個男人歲數有些大,姓於,是個小行商,比你娘大個十來歲,是個鰥夫,沒孩子。”於來順托媒婆給他介紹女人的頭一個條件就是好生養,看中秦荊娘就是看她生養了四個兒女都養住了腳,想著過去了好開懷,同意把齊小弟帶過去估計就是打著萬一還沒孩子就把他改姓當兒子養的主意。
“我估摸著你娘過去了日子不難過,你也不用多擔心她,咱們海邊的女人改嫁的多,二嫁的多數都過得不錯。”魏金花寬慰道,以她想的,荊娘過去了但凡肚子裡有動靜,往後的日子比在這兒可好過多了。
古代寡婦改嫁的多,甚至行情不錯,尤其是生養過的寡婦。海邊民風開放,喪生在海裡的男人又多,寡婦帶著孩子改嫁,或是坐擁亡夫的家產招贅的也不少。鄭海順他爺就是入贅的,他奶的亡夫跟海珠的曾祖是堂兄弟。村裡的人七拐八拐都是親戚。
“她日子好過就行,她日子要是不好過我就接她回來。”海珠抬頭說:“魏嬸兒,你去信幫我問問,我腿傷好了是要過去看她的,我娘要是不願意回來,我們兩家就當親戚走著。”
“行。”魏金花欣慰地籲口氣,她就怕海珠會記恨荊娘,女兒要咽氣了娘走了,說起來多少有些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