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花滿意的離開了,海珠出神了片刻繼續忙活手上的海魚,這是她幫人補漁網彆家嬸子給的兩條,一時半會兒吃不了,她打算趁著天好曬鹹魚,入冬的時候方便蒸了吃。
正琢磨著水缸裡的淡水不多了,冬珠高聲叫著從外麵跑了回來,“姐,咱三叔回來了。”
一艘船靠岸,河邊起了喧嘩聲,從船上下來的人都是在鹽亭曬鹽的鹽丁,其中一個跟齊父有三分像的男人一手抱起風平,一手摟了地上的野草。他進門看海珠一腿蜷著一腿伸直坐在小板凳上望著他,猙獰的血痂蔓延了整條小腿,門高的漢子當即紅了眼,“我大侄女受苦了,你起開,要做什麼我來弄。”
漁船破爛,牆角堆著零散的木板,繩上曬的鹹魚三兩條,還都是巴掌大的魚條,人丁凋敝的石屋似乎蒙了層灰。齊老三思及大哥還活著時侄兒侄女天真活潑的樣子,恨不能仰天大哭。
賊老天,為何讓人家破人亡?
海珠被著七尺漢子滿腔的哽咽弄傻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
齊老三隻有十七歲,當鹽丁已有三年,洗鹽曬鹽不是輕省活兒,他的背已有些佝僂,麵目黝黑滄桑,全身上下就一雙被鹽水日日浸泡的手白點,手上脫皮嚴重,指甲邊猶見鮮紅的嫩肉。所以當他要來幫忙醃魚的時候,海珠趕忙攔住,“三叔你彆動,你的手彆碰鹽水,多疼。”
“沒事,不疼。”齊老三習慣了,手上的皮脫了長,長了脫,這點苦跟出海打漁的風險完全不能比。
海珠堅持不讓他碰,見他非要幫忙,索性把桶給他讓他借船打水把水缸填滿。
齊老三在船上聽人說了他大嫂改嫁的事,回來沒見到人也沒問。他出門看到老娘抱著小侄子過來,走過去說:“家裡還有水嗎?我去借艘船把兩家的水缸填滿。”
“行,那我回去做飯。”齊阿奶把小孫子抱去大兒子家,讓三個大的看著小的,“我回去做飯,你們三個晚上過去吃飯,家裡彆開火了。”
“魚拿去,正好我也不用醃了。”海珠說。
齊阿奶擺手,她輩分長,族裡的晚輩時不時送點也夠吃了,用不上從孫女手裡拿魚添菜。她拿起椅子上放的褡褳,靛青色的褡褳已經成了灰白色,布上結了厚厚的鹽粒子,硬實地黏在一起像是蟲卵。
“冬珠把鹽罐子拿出來。”
“噢,好。”
齊老三在鹽亭曬鹽三年,家裡就沒買過鹽,他每逢月休往褡褳裡多裝幾|把鹽帶回來,就夠家裡吃的了。
天色不早了,沒船再去碼頭,齊阿奶走到鄭家門口猶豫了片刻,進屋喊了人讓他們一家晚上過去吃飯,轉頭去相熟的人家借兩碗濁酒。
家門口的河離海過近,河裡的水帶了鹹味兒喝不成,村裡的人吃水都是撐船往十幾裡外的上遊分支取水。等齊老三來來回回把兩家水缸灌滿,天邊的晚霞爛如棉絮,風一吹就散了。
“海珠過來,我背你過去。”齊老三蹲下身。
海珠沒逞強,俯身趴上去,撲鼻而來的是久久不散的鹽鹹味兒,她問三叔在鹽亭乾活累不累。
“累,但能掙錢就不覺得累,我再在鹽亭乾個兩三年,攢點銀子咱們把家裡的船修修,到時候我回來撐船打漁,等風平跟潮平大了,我也有幫手了。”齊老三一手箍著侄女,一手抱起小侄子,難以察覺地吸口氣,說:“冬珠把門鎖上,風平快跟上了。”
鄭家三父子聽到動靜從屋裡出來,魏金花已經先過去幫忙做飯了。兩個男人見麵有說不完的話,海珠就不再插嘴,低頭看鄭家的兩個兄弟撿石頭往河裡扔,冬珠和風平也有樣學樣,比著誰能用石頭打出水漂。
村裡的人家沿著河兩岸分布,多是沒有圍院的,石屋稀疏分布,門前的空地就是院子。齊二叔家也沒有石頭圍成的院子,三間不大的石屋相連,廚房的門扉裡漏出淡淡火光。
“來了?正巧飯也快好了。”小兒子回來了,齊阿奶的中氣都足了不少,“老三,你把桌子搬出來,多點兩盞油燭,蒸魚出鍋了我們就吃飯。”
“我去看看我二哥。”
“我也去。”海珠剛落地連忙扶著她三叔的胳膊,解釋說:“從我傷了腿,一直沒來看二叔。”
外麵的說話聲不小,漆黑的石屋裡沒有絲毫動靜,裡麵的人似乎跟石頭屋融為一體,也成了一塊石頭。
齊老三先進門,點亮油燭給床上瘦骨嶙峋的男人蓋住裸露的下半身,撇過臉擦了下眼角,轉身去扶海珠進來。
“三叔,你喊一聲就行了,我能走,不用你步步扶著。”
齊老三沒作聲,把油燭拿遠放在床尾,不讓海珠看清她二叔如今的樣子。
屋裡的氣味很不好聞,汗味尿騷屎臭味兒混雜,門外吹來的海風吹不散屋裡的腐朽味兒。海珠抑住泛上喉的惡心感,站床邊說:“二叔,我是海珠,之前我腿受傷了,一直沒能來看你。”
床上的人沒動靜,但呼吸聲變了,海珠繼續說:“你放心,我腿上的傷快好了,等我傷好了我就去趕海去撒網,替我爹好好把冬珠和風平養大。”
“有你三叔,你彆逞強。”床上的人終於開口了,聲音粗啞又虛弱,一句話都說得艱難,他瞅著床尾說:“出去吧。”
齊老三把油燭吹滅了,上前兩步把海珠抱出門。
“給二叔留盞燈啊,有光亮心情也好些。”海珠回頭,屋裡又陷入一片漆黑。
“他想死。”齊老三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