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癟了嘴,眼睛裡聚起了淚花子。
冬珠低落地垮下臉,身上的歡喜勁兒沒了。
句句不言思念,無聲的動作裡卻嵌滿了掛念。
齊阿奶倒是不意外,她接過一兜魚倒水盆裡,指著兩隻咯咯叫的活雞問:“你這是發財了?”
“昨兒這時候一頭死鯨被潮水推到海灣,我跟當地的人一起下海去搶了幾十斤,上岸了轉手就賣三十多兩銀子。”海珠見兩個弟妹被她的話吸引,她大聲地給他們描述鯨魚長什麼樣,“比商船還大,血也多,我都泡在血裡了,你們聞聞我身上還有沒有血腥氣。”
冬珠和風平當了真,姐弟倆像兩隻小狗圍著她仔細嗅。
海珠大樂,解了包袱把一捧銀子舉到兩人眼前,她誇張地說:“我們發財了,以後不用頓頓吃稀飯了。”
銀子能讓人忘掉大半煩惱,冬珠和風平轉悲為喜,盤算著要買什麼吃。
“我來宰隻雞,奶你燒水,晚上我們燉隻雞吃。”海珠掂了菜刀拿了碗去放雞血,打發冬珠和風平把圈椅裡的小堂弟帶出去玩,轉眼看向死寂的石屋說:“修船用不完三十多兩銀子,等我家的船修好了,我載我二叔去鎮上看看大夫。”
“鎮上的大夫已經看遍了,就這個樣了,不用再浪費銀子。”說起這事齊阿奶沒什麼精神,她跟鄭海順想的一樣,讓海珠把船修好了就租出去,“有艘船月月有收入,你們姐弟三個不會沒飯吃,我也放下一半的心了。”
海珠沒搭腔,她想清靜幾日,打算等漁船修好了再說她的打算。
“大嫂,在家?”
“在,進來。”齊阿奶擦擦手,嘀咕道:“指定是冬珠那個大喇叭嘴把你賺錢的事嚷嚷了出去,你待會兒少說話。”
來人是海珠的二堂奶,她端著一碗稠粥進來,看到海珠就笑,“我倒是沒看出來這丫頭還有發橫財的運道,出去一趟腰包就鼓了。”
在她之後又陸續來了四五個人,海珠的堂叔跟她打聽搶奪鯨魚肉的盛況,誇她膽子大夠勇猛,敢往海裡撲。
海邊的兒女就沒有不會水的,從會走路就被爹娘拎去河裡學鳧水,原主在堂兄弟姊妹間一直是佼佼者。海珠適時提起:“我也是仗著水性好,想著要是扒不上船再遊到岸邊,碼頭上人多,反正不會出事。”
水性好又有船,在座的人不免惋惜海珠是個姑娘,要是生為男子身,再有個兩年就能撐船出海頂起一個家。
瓦罐裡的雞肉燉出香味兒,圍坐的鄰居手上的飯碗也空了,意識到該走了,他們說起正事,想提前定下海珠家的漁船。
漁船價貴,它是漁家最值錢的家產,一艘船修修補補能傳兩代,家裡兒孫多家底薄的人家出海捕撈還要輪值排班。故而海珠家那艘即將修補好的漁船就成了香餑餑,她還沒說話,想來租借的人先吵了起來,從季租變為月租又變為三日一租。
眼瞅著齊阿奶要拍板答應,海珠歎口氣,搶先說:“船不外租,我自己用,船修好了我出海捕撈。”
“你個姑娘家出什麼海!不是二堂奶看不起你,海珠你該知道海上風險有多大,有把子力氣的男人都唬不住風浪,漁網沉了能把人拽下水,你出海是不要命了?”
“靠海為生又有誰不跟大海搏命?女人不出海雖然保了條命,但她胯/下生出來的人會把命交給大海,或早或晚都有這一遭。”海珠搓洗著乾筍,水珠嘀嗒聲裡,她用清亮的嗓音說:“我自己出海搏命,有運道發財我不用白發人送黑發人,若是沒那個運道,我也不用白發人送黑發人。”
鴉雀無聲,在座的人被她的話堵住了嗓子。瓦罐裡的咕嚕聲掩蓋了兩滴眼淚珠子掉在地上的破碎聲,齊阿奶設身處地的想,若是年輕的時候知道她的兒子會淪落到一死一癱一勞碌的結局,她就不把他們生出來。
“不租了,隨她吧。”齊阿奶開口,“都是命,要是短命,她喝水都能嗆死。”
海珠:“……”
“大娘,你再想想,海珠要是再出事了,你家這可怎麼辦?”
齊阿奶不知是想通了還是鑽進牛角尖出不了了,無動於衷道:“已經是個爛攤子了,再爛能爛到哪兒去。”
海珠沒料到最難說服的人態度鬆動得這麼快,她恨不得蹦起來大喊幾聲我的好奶奶。
“雞肉是不是燉好了?我都聞到香味了。”冬珠背著潮平小步跑回來。
這句話提醒了毫無收獲的幾人,他們端了碗起身離開,拒絕齊阿奶的留飯,手朝海邊一指,說:“退潮了,我們過去看看。”
雞肉已經燉爛,兩個雞腿挑出來放碗裡晾著,涼了給齊二叔吃。雞肝雞血碾碎了混著雞湯喂潮平,剩下的一罐母雞燉竹筍是祖孫四人的,灶下的餘火還炙烤著細條的多春魚。
“奶你彆光吃筍,多吃點肉,這麼多肉我們三個也吃不完,放到明早就壞了。”海珠用勺子舀雞肉倒進齊阿奶碗裡,緊跟著又激一句:“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多吃一頓賺一頓。”
齊阿奶心想也對,誰知道她哪天早上就醒不來了,這麼一想心下頓時敞亮了,還跟海珠說:“我說你這個丫頭大病一場怎麼性情大變,原來是想開了。”
海珠抿著笑飛快點頭,“來,再喝點雞湯,多喝一口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