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齊阿奶端著溫熱的雞肉持著燈油回屋照顧齊二叔吃飯,海珠燒水把碗筷陶罐洗乾淨,又從牆上取下另一個半腿高的陶罐架在火灶上燒洗澡水。
不足一歲的小孩吃飽了肚子就乖乖坐在圈椅上,這會兒已經垂著頭睡著了,海珠把他搖醒,在他迷茫的眼神下給他脫了衣裳丟在水盆裡,白天曬的水尚有餘熱,洗澡也不會冷。
一牆之隔的石屋裡沒有動靜,就是吃飯也安安靜靜的。過了片刻齊阿奶端著空碗出來,腳步在門口停了幾息,她衝海珠說:“你們回去吧,到家了就把門從裡麵上鎖,進去了就彆出來了,就是有人敲門也彆應聲。”
海珠“哎”了一聲,給潮平擦乾身上的水又放回圈椅上,帶回來的米麵分出一半留下,米粉讓冬珠提著,她提起雞說:“這隻雞我明天給魏嬸兒送去,過兩天我再去買一隻回來我們燉了吃。”
“是該如此,好好朝人家道個謝。”齊阿奶跟著三個孫子孫女走了一段路,站在河邊看人開門進去了才轉身回屋。
家裡跟她走時無異,屋裡屋外都有打掃過的痕跡,海珠把燒水的陶罐裡舀滿水讓冬珠燒火,她把米麵倒進糧缸裡,問:“我不在家你跟風平睡在哪兒?”
“睡在咱家,二叔家床小了,奶就抱著潮平過來陪我們睡,白天在那邊吃飯。”
海珠了然點頭,算著又到月底了,她盤算著等三叔回來了讓他把二叔抱上船帶去碼頭看大夫。就是治不好也能找木匠打一把合適的椅子,最好是能折疊的,晚上當床,白天折起來當椅子,再裝四個軲轆,往後齊阿奶能把人推出門曬曬太陽吹吹風。
就是健康的人在陰暗潮悶的屋裡躺一兩個月也要憋出病,齊二叔一個癱瘓的人再這麼躺下去,也熬不了多少日子,比齊阿奶死得早不是難事。
*
隔天一早,海珠起床洗了把臉就拎捆米粉拎隻雞去了鄭家,她到的時候魏金花正在做飯,其他人還在睡。院子裡牽的繩索上掛滿了鹹魚,一旁的矮架上放著鬥大的竹篩,上麵曬著蝦乾蠔乾和鮑魚乾。
石牆裡生活氣息濃鬱,雖說味道熏人了點,但家裡乾貨足,至少不為口糧發愁。
“魏嬸兒,做飯呢?我來給你添個菜。”海珠把捆了翅膀的蔫頭雞扔在牆角,米粉拿進去放案板上。
“你拿這些過來做什麼,拿回去,嬸子家不缺吃的。”魏金花說著責怪話,眼尾泛出笑,孩子知恩感恩,她也高興。
“我出門一趟發財了,回來給嬸子提隻雞添個菜,嬸子收下,彆嫌我小氣。”海珠說著玩笑話,以兩家的交情,正正經經道聲謝反倒辱了人家兩口子的良善。
魏金花輕笑兩聲,聽到屋裡有動靜了,她說:“我昨晚上就聽你叔說了你發財的事,他遺憾的不得了,後悔的要把腿拍青了,一個勁說要是陪你一起去永寧碼頭就好了。”
鄭海順出門就聽到這話,昨天在海珠麵前他裝出一副豁達樣兒,轉眼就被這碎嘴婆揭了偽裝,他僵了臉,斥她胡說八道。
“海珠怎麼這麼早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的確是有件事要勞叔幫忙,你傍晚回來幫我把家裡那艘破船拖去船匠家修修。”
村裡的男人隻會給船刷個漆補個蟲洞,桅杆、風帆和斷裂的船板都要造船匠才能修,河流上遊有個村就是靠造船為生,修船補船都要拖過去。
鄭海順洗臉的動作一頓,思索片刻說:“我今天不出海了,待會兒吃了飯就過去拖船。”
又耽誤他一天的功夫,海珠頭皮有些麻,她一個人獨立慣了,受了旁人的好心裡總是有負擔。
而且還受製約,當鄭海順知道她要撐船出海捕撈時,他滿口的反對之言,海珠絞儘腦汁想了一籮筐的婉轉話,路上的風景都沒心思欣賞。
到了最後還是把齊阿奶搬了出來,海珠任性地說:“我奶都同意了,反正我是要撐船出海的。”
鄭海順氣得家都沒回,下船了就去找齊阿奶,暴躁地說:“老嬸子,你哪能鬆口讓海珠出海,一個風浪打過來她站都站不穩,一個不慎就丟了命。”
“我就知道你會過來說這事,興仔有你這個好兄弟是他的福氣,我代他謝你關照三個孩子。”齊阿奶滿心欣慰,她瞅著波光粼粼的大海長長籲口氣,說:“海珠闖了回生死關就變了性子,她娘在的時候有多聽話現在就有多犟,主意大膽子也大,她想出海就讓她試試,撞了南牆吃了苦頭了她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嬸子就厚著臉皮再求你費點心看著她,她掉進海裡了你撈她一把,往後再不聽話你就給她一巴掌。”
一把年紀的人哪會為海珠三兩句話就顛覆堅持了大半輩子的觀念,齊阿奶就是看穿了海珠的性子,她就是能壓那丫頭一時也管不了一輩子,活著的時候還能跟著勸,等她兩腿一伸,可不就天高任鳥飛,可勁鬨騰了。
鄭海順“哎”了一聲應承下了。
……
修船耗費了五日,拖去時破破爛爛的,撐回來時規規整整的,爛船板換了新的,炸裂的船頭箍得嚴嚴實實的,風帆換了新的,上麵還殘留著油墨香。
漁船停在家門外的河道裡,村裡人見了繞著打量兩圈,問海珠修船花了多少銀子。
“二十三兩,還挺貴的。”
“那你手裡還剩不少銀子啊。”
海珠警惕地看著腆著臉的男人,說還有十來兩。
“大侄女,你把銀子借我使使,叔去買艘船也好娶個媳婦。”
說話的人年近三十了,他祖上窮,到他這一輩更窮,兩間舊屋也沒船,攢不下錢更娶不到媳婦,這樣的人在村裡不少見。準確來說,家裡沒漁船的都會淪落到這一步,運氣好的被寡婦招進門能落個一兒半女,運氣差的就斷了子息,死了之後由族人安葬。
海珠搖頭,“剩下的銀子我還有用的,等我三叔回來我們就帶我二叔去鎮上看病。”
“春和堂的大夫都說你二叔治不好了,還浪費銀子做什麼。”有人嘀咕。
海珠不理會,重複道:“反正等我三叔回來我們就去看大夫。”
“他娘的,我怎麼就沒那個運道發筆財。”眼瞅著借不來銀子,有人恨恨大罵。
海珠把冬珠和風平拉上船,她載著人在河道上練習劃船搖櫓,向村裡的老漁民請教怎麼判斷風向怎麼升帆。
到了傍晚,她就撐船載著齊阿奶一起去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