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停歇後,她耳朵裡就隻剩嗡嗡回響,像是無數個腐爛的屍身圍繞著她拖行。
後來侍女說,清晨墓門打開時,她衣裳被冷汗浸透,雙目血紅,離魂失魄,過了五日才緩慢恢複過來。
唐嫻入宮晚,不若其他妃嬪受寵,隻需每月月中前去一次。
就這樣,熬了五年,眼睛出了問題。
與煙霞互換身份前,她說過要去墓中侍寢的事,彼時煙霞眉梢一揚,冷笑道:“給它侍寢?姑奶奶掀了它的棺材板,拆了它的屍骨!”
煙霞是不怕鬼的。
她說她自小習武,殺過山賊,除過惡霸,渾身上下膽子最大。
唐嫻說:“不,你的命最大。”
匕首幾乎刺穿肩胛骨,受那麼重的傷,簡單上藥包紮後,竟然沒有大礙。
煙霞想了一想,道:“這話沒錯,那賊人下手這麼狠,我還能活著,的確是命大!”
“什麼賊人?”
煙霞含恨道:“我仇人!是個燒殺搶奪,目無王法的惡徒!”
那會兒她方從昏迷中醒來,張口閉口就是咒罵,說她仇人如何心狠手辣,濫用私刑、殺人如麻,把人淩遲了喂狗、抽活人骨做簫等等,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是個十足的畜生!
唐嫻一個深閨長大的嬌小姐,哪裡聽說過這麼殘忍的手段,聽得一愣一愣的。
“官府不管嗎?”
“他有權有勢,官府不敢管!”
煙霞話中有幾分真假,唐嫻不知,但能狠心對一個姑娘下死手,這位賊人一定很難惹,務必要小心躲避。
現在想來,煙霞說仇人被引出了京城,是謊話,讓她來找岑望仙求助,是個陷阱,唯有他仇人無法無天這一點是真的。
——唐嫻很確定喊出救命後,衙役向她看了過來。
對方是當著衙役的麵把她擄走的……
她不知身處何處,眼前光線太暗,無法視物,便乾脆閉上了眼,努力保持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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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早,閣樓書房裡,雲停正在處理文書。
莊廉找來,道:“那姑娘心無城府,從品貌儀態和氣度上看,像是個落魄的千金小姐。她好心救了煙霞,煙霞既知道岑望仙是外邦奸細,怎會把她送進狼窩?”
在莊廉看來,煙霞頑劣,但並非恩將仇報之人,不該讓救命恩人冒險的。
“除非她猜到岑望仙已落在公子手中。”
莊廉大膽猜測,再次疑惑:“還是不對,她知道岑望仙在公子手中,還讓人易容成她的模樣尋來,這不是生怕人到不了公子你手裡嗎?”
煙霞偷了雲停的東西,曾經,雲停是當真想殺了她的。
唐嫻扮作煙霞的模樣,無異於一盞明晃晃的燭燈,在踏入京城的第一步就被發現了。
未捉拿她,是想通過岑望仙套出煙霞的藏身之處,結果不如人意,但好歹證實了煙霞未通敵賣國。
當務之急是找到煙霞,取回被偷走的東西。
唐嫻是唯一的線索。
“煙霞就不怕公子對人用刑逼問嗎?她篤定公子不會對那姑娘用刑?還是篤定那姑娘寧死也不會出賣她?”
莊廉猜來猜去,把自己弄糊塗了,“煙霞鬼主意多,八成另有陰謀。公子你說呢?”
雲停翻看著文書,對他的猜測不置可否,隻問:“搜身了嗎?”
“搜了,咱們這邊沒有丫頭,是花銀子請街頭賣菜阿婆過來的。阿婆獅子大開口,要二兩銀子,屬下磨了半天,喉嚨冒火,才給講到一兩半。西南王府的人,二兩銀子都摳摳搜搜,說出去誰信啊……”
“啪”的一聲,雲停把文書扔了。
莊廉瞅瞅他鐵青的臉色,嘴巴閉上,再張開:“包袱裡除女子衣物,另搜出二十兩銀子,一張素麵帕子,還有兩顆瑪瑙貼身藏著。那種瑪瑙我沒見過,看成色很貴重,能賣不少銀子……”
雲停語氣極差:“收收你的窮酸樣。”
莊廉愁苦歎氣。
他知道雲停不是嫌他摳搜,是不齒他覬覦一個姑娘的財物。
的確很丟臉……
莊廉欲為自己辯解,耳尖一動,從小窗看見侍衛領著唐嫻過來了。
唐嫻已恢複原本麵容,穿的還是皇陵那一身素白衣裳,跟著侍衛穿廊過橋,悄悄打量著沿途景致。
時值陽春三月,湖邊綠芽始發,上麵還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柔和的日光下,閃爍著耀眼光芒。
一路走來,未見侍婢女眷,唯有冷冰冰的高大侍衛。
就連亭台樓閣、雕梁畫棟,也都是莊嚴肅穆的格調,唐嫻沒看全,從布局上猜測,這是一座古樸悠久的宅邸。
能住在這種宅院裡,主人當是權臣,並且不輸當初的唐家。
唐嫻把四年前的記憶翻找出來。
是白太師府?
不,她以前去過,太師府的建築更偏南方,不是這種板正風致。
仔細再想,當初祖父幾乎是一手遮天,京城中有點名號的人物,每逢後宅設宴都會邀請她母女,唐嫻確認,她從未到過這座府邸。
她在皇陵隔絕太久了,對京城近況一無所知,此時滿頭霧水,根本猜不出這人的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