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驚擾白太師,端詳半響,他收回視線,再看向雲停的目光似驚似喜,“這位姑娘……”
雲停被他看著,神情從愉悅漸漸轉為沉重,舒爾,眉頭一跳,嗓音裡壓著濃濃的不悅,警告道:“白庭之,收起你的腦袋裡的醃臢。”
說來荒唐,雲停被請入京,登基後首先麵對的不是朝政,而是後宮妃子。
在他入京之前,白太師等人就提前安排好了後宮佳麗,燕瘦環肥、濃豔清雅,各色美人均有。
說是盼著雲停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其實暗裡深意所有人都懂,皇室隻剩他父子三人,未免死絕,最好儘快留種。
這是把他當種豬呢?
雲停當時就氣笑了。
他堂堂西南王世子,在西南一帶威名赫赫,無人膽敢對他不敬。
到了京城,說是做皇帝,結果卻是連人都不是了。
拿幾個不務正業的官員殺雞儆猴,再將美人全部遣返回家,雲停的態度很清晰了:身為臣子,要麼做實事,要麼去死。
倒也有大臣想拿捏他,可人家是西南王世子,有自己的兵力、財力,根本不怵。
後來幾個月,朝堂被狠狠整治一番,這事才漸漸平息,無人再敢催他寵幸女人。
但白太師想讓他繁衍後代的想法仍在,乍見他身邊多了個婀娜嬌豔的姑娘,就差把床搬過來了。
被嗬斥了一聲,白太師才知自己想岔了,遂作揖致歉。
雲停餘怒未消,不耐煩地開口:“可認得她?”
白太師隨著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唐嫻。
方才的第一眼,他隻覺得眼前姑娘貌美驚人,以至於誤以為她是雲停床榻裡伺候的。
此時再看,姑娘不堪遭人端視,側身躲避,露出的半張臉花顏月貌依舊,隻是雙唇緊抿,眼瞳中浮著驚慌與懼怕。
這模樣,宛若一朵深山浮嵐中盛放的山茶花,因不耐寒霜欺淩,無暇花瓣瑟瑟顫抖,惹人憐惜。
白太師在心中為雲停的不為所動而遺憾,而後,眼中凝起疑惑,問:“姑娘何故這般懼怕老朽?”
他比唐嫻記憶中衰老許多,但精神還算抖擻,那雙被細紋包裹著的眼睛依舊帶著審判的意味,像高空俯視獵物的雄鷹。
唐嫻最怕他的眼睛,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打量自己,凝然半晌,提議將她與其餘妃嬪一並送入與世隔絕的皇陵。
見唐嫻不答,白太師捋著長須催問:“姑娘?”
唐嫻已好久未喘氣,此時心尖一顫,飛速抬眸,看見白太師臉上的疑惑,再瞬間垂下眼睫。
他貌似並未認出自己?
唐嫻心思急轉。
不能承認認識白太師,她要為自己的懼怕編造個理由。
為什麼怕一個初次見麵的老人?為什麼呢……
“你、你們勾結著造反,你是奸臣!”唐嫻脫口而出。
白太師愣了一愣,而後無奈搖頭。
四年的時間,足夠無憂無慮的靈動少女長成窈窕嬌娥,華貴的衣裳首飾換成簡衣素簪後,白太師認不出唐嫻,也想不到本該待在守衛森嚴的皇陵中的太皇太後,會出現在退位皇帝的府邸中。
他又仔細打量唐嫻幾眼,與雲停道:“老朽不曾見過這位姑娘。”
雲停的指尖在桌麵點了點,提醒道:“她出自重規矩的書香門第,後宅和睦,父母疼寵,至親之人至少是兩年前被謫貶的,如今在禹州。”
“姓孟,有一兄長。”莊廉補充,聲音一頓,繼而道,“不過這是她自己的說辭,八成是假的。”
唐嫻聽得後背發涼,她想不明白對方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
沒人為她解疑。
白太師望著唐嫻捋須,思量了片刻,告罪道:“望公子容老朽回去翻閱宗卷後再做回複。”
聞言,唐嫻心頭倏然一鬆,護在胸前的手輕緩地給自己順著氣。
回去查宗卷,估摸著是查不著的。
她家是五年前被貶謫的,而且爹娘本在南嶺,年前才搬去了禹州,宗卷對不上的。
手撫動了兩下,察覺到不善的目光,唐嫻一抬頭,恰好與雲停對視。
雲停先被白太師無聲地催做畜牲,又沒能得到唐嫻的身世,此時心氣極其不順,陰測測地盯著她,道:“今日的賬我記下了,他日找到你父兄,必定先斷了他們四肢出口惡氣,再嚴刑逼問煙霞的下落。”
唐嫻大驚失色,無助地看向莊廉與白太師,沒人主持正義,她隻能鼓起勇氣自己麵對雲停。
“是你自己猜不出我的身世的,這也要怪我?”
雲停輕嗤,眉眼張狂,“本公子都要奪權造反了,自然是怎麼舒心怎麼做。”
“你、你!”唐嫻反駁不了他,氣得憋紅了臉。
而白太師聽著他自稱反賊恐嚇一個姑娘,心中覺得不妥。
“放心,雲岸的龍椅坐不到那時候。”——這意思不就是他會在外使朝拜前回宮,重登皇位鎮壓外邦嗎?
過幾個月要重新登基的,皇室風度,多少得有點吧。
白太師想出言勸阻,然而一看雲停的臉色就知道他這會兒情緒更差,再想想莊廉的警告,白太師硬是忍著沒出聲。
他隻當沒聽見雲停威脅人的話,回憶了下,好奇問:“公子,煙霞姑娘怎麼了?”
問不出唐嫻的身份,找不到煙霞的線索,諸事不順,雲停才懶得搭理白太師。
白太師很有眼力見,見狀沉默了下,主動請辭:“既如此,老朽就不多打擾了。靜候公子佳音。”
雲停頷首,將桌案上的文書推開。
莊廉意會,稍作整理後遞給白太師。
白太師雙手接過,恭敬道:“老朽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