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霧氣圍繞在他周身,顯得人影虛虛實實,好似一陣風就能將其飄散。
蘇墨不自覺放輕語氣,“那你爸媽呢?”
“我媽因為新冠去世了。”
這絕不是故意賣慘博取同情的眼神,或正常人提到自己的母親去世的眼神,陸峙冷漠的像在敘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蘇墨愣住。
他沒提及父親,母親又去世了。
本想就此繼續她打的小算盤,此時她有些問不出口。
蘇墨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場災難帶來的強烈真實感。因為親人安好,這個疫情對她來說隻是影響了家人的團圓。
而陸峙沒有父親的陪伴,母親因此去世。一個人孤伶伶,沒有人陪他說話,甚至可能溫飽都是問題。
所以,他才會出來當誌願者。
雖說之前交朋友地理由是真心的,但抱有目的也是真的。
陸峙他看出來了吧,她用這樣的態度去接近他,他又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
為了心中所謂的自由,橫跳在彆人的傷口上。強烈的羞愧感讓蘇墨低下頭,她抓著雨衣的一角低聲說:“抱歉啊。”
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可在死亡麵前什麼都是蒼白,她思來想去,也隻憋出兩個字,“節哀。”
“不用,”陸峙麵無表情,黑眸沉沉,“反正她也不想活。”
蘇墨張了張嘴,如鯁在喉。
什麼叫不想活,如果是陳女士,光這麼想眼睛都會發酸,她不知道為什麼陸峙會以這樣的神態說出這些話。
怎麼會不在意呢,她抿了抿唇,“你彆這樣說了,自己會難過的。”
“我不難過。”
蘇墨直直盯著他的眼睛,“騙人。”
陸峙沉默。
知道王英去世的那天淩晨,難過是有的。
更多的情緒卻是,
——果然是這樣啊。
王英離世前一個周,陸峙在病房見了她最後一麵。
“陸峙,我知道你不會太傷心的。”王英她:“你不要怪媽媽,我堅持不下去了。”
當時隻當她胡言亂語,後來陸峙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意思,那個時候就準備拋棄他。
醫院裡多的是哭到肝腸寸斷的人,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感同身受。
一個人回到了家,某天,具體哪天他也忘了,不知什麼緣由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突然人活著孑然一身,這世界上似乎也沒什麼值得留戀。
不巧社區上門拜訪的人來的及時被帶到了醫院撿回一條爛命。躺在病床看著那些人可憐的表情,他其實一點感覺也沒有。
後來聽說這個病毒傳染性很強,陸峙索性去參與誌願者招募,還簽了一份死後器官捐贈書。
為什麼想當誌願者?
難不成以為他真是為了什麼崇高的理想,因為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對陸峙來說,這條命既然是他人救回來的,還回去便是。
見他一直不說話,蘇墨輕輕的叫他名字,眼裡的關心藏不住。
像她這樣的人,大概不會懂這樣的感覺。
陸峙第一次看到蘇墨,隻一眼就知道她和他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她說話底氣十足,那種充滿希望的眼神是他永遠不可能有的。
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是這樣,直到他看到蘇墨的母親,直到他被她拉進那個到處都透露著溫馨的家。
他滿身汙穢在那樣的環境裡,不敢邁一個步子,隻覺得窒息。
所以才會像落水狗一樣落荒而逃。
“你彆難過啦,”蘇墨的語氣很認真,“以後我當你的姐姐,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她現在的表情語氣和之前不一樣。
為什麼?覺得他可憐嗎?
“不需要。”
陸峙彆開眼望向遠處。
掛著大紅燈籠的那家門口,站著一位撐著傘等候的中年女人,看到他們的同時,笑得溫柔。
她穿著深杏色的呢子外套,在這個寒冷的雨天,等她的女兒回家。
看起來溫暖又遙遠。
陸峙收回目光看向穿著紅色雨衣的女孩,心裡滋味難以言說,還有種窒息感,和那天一模一樣。
就像快被渴死的人突然被猛灌了一大口水,由心裡至皮膚上的每一個細小的毛孔,全身上下從內而外的不適應,排斥。
生理心理都在告誡自己得離她遠一點。
“你怎麼不說話?”蘇墨關心地問道。
陸峙凝著她的眼,他在此刻意識到他與蘇墨過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情緒儘收眼底,他轉過身背影藏在傘下。
“沒事,你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