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撐的狀態一瞬間被瓦解,沒有想象重的若無其事。
他終於忍不住俯到洗手池乾嘔了起來。
乾嘔了一會兒,又用冷水使勁拍了拍臉頰,直到神智清明,陸峙才冷著臉走出了浴室。
客廳空蕩蕩,整間屋子暗的讓人透不過氣,他走到冰箱拿了瓶冰礦泉水灌進胃裡,拖著已經有些僵冷的身體走進臥室。
陸峙走到床邊,把手機扔在一旁,直直地躺在了上去。
雙眼微微闔著,眼角的褐色小痣像滑下的一滴眼淚。
手機叮咚叮咚地響著,屏幕驟然亮起的微光,在一片黑暗裡顯得格格不入。
鋪天蓋地的新通知盤踞了整個屏幕,每一條標題都是“梧江市一小區有人跳樓”。
腦海裡又閃過那血肉模糊的畫麵,太陽穴一抽一抽的拉扯神經,每一下都仿佛帶著血液翻滾。
陸峙忍著胃裡泛起來的酸意,點擊屏幕上方的小叉,全部清除。
他從床上起來,站到窗前。
夜晚的風很冷,外麵是通明的萬家燈火。
從上往下俯視,黑暗凝聚成點,變成望不到頭的深淵,樓下樹影像黑色的火舌,張牙舞爪地勾著人。
少年怔仲神情恍惚,蒼白瘦削的手抓著窗框,慢慢拉開栓鎖。
淺棕色的笑眼似乎一晃而過。
他麵無表情地關掉窗子,盯著玻璃上死氣沉沉的臉。
過了許久,才走回床邊。
手機點開微信新朋友那一欄的氣泡。
Susu請求添加您為好友,備注,蘇姐姐。
頭像是一個笑得很燦爛的動漫少女。
指腹滑過屏幕點擊同意,遲遲沒有收到回複。
如果是之前,依照她的性子肯定會馬上發來消息,甚至能想到第一句話會哪幾個字,山寺弟弟。
陸峙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感覺到神經平緩下來,拿過手機拔通語音。
“喂。”蘇墨的嗓音有些啞,像被抽乾了水分,應該是哭了許久。
陸峙沉默了半響,才開口問道:“你,好些了嗎?”
她沒什麼精神的嗯了一聲。
他沒有安慰過人,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陸峙。”
“嗯。”
“今天謝謝你,你要是害怕的睡不著,也可以打電話給我。”
陸峙動了下眼皮,拇指用力摁住手機背麵,仍舊語氣平淡地反問她:“你呢?”
“我不害怕,”蘇墨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又有些哭腔,“我就是在想,如果我之前那通確認的電話打出去了,會不會就不是這樣了,我應該早注意到的,那個女人伸手過來接東西的時候,有淤青,我該早發現的,要是我早點發現,她也許就不會死......我明明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陸峙沉默的聽著沒有打斷她。
“她求救的聲音那麼大.......沒有人幫她,那樓那麼高,她從那麼高跳下來,該有多疼啊......”她說多疼的時候,疼字咬的特彆重,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從高空墜落的痛苦。
“我應該直接把東西送過去的......不,要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問清楚,那她就不會死了。”
她越說難過,抽泣聲從話筒裡傳過去。
陸峙直接打斷她,“蘇墨。”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
不要怪自己,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
他說:“你沒有錯,不要哭。”
對於那個死去的女人,與其忍受日以繼夜的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蘇墨被保護的太好,她被愛著長大,也愛著世界。
她體會不到那些人會有多絕望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所以把這種無法挽救的結果怪罪於自己的疏忽。
“真的嗎?”
“真的,死亡對有些人來說是種解脫。”
她眼淚停住,呆呆愣愣地問:“為什麼?”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許久,才用極其平淡的語氣回答,“有時候活著比死去更痛苦。”
“不對。”蘇墨馬上反駁。
把台燈順手關掉之後,陸峙往後仰平躺在床上,似乎能預料她會這樣說沒感覺到驚訝,“那怎樣才對?”他眼神空洞地望著某處,瞳孔失去焦距,“既然人總會死去,為什麼要活著?”
這個問題,確實是個悖論。
死亡,是所有生命的終點,那麼既知死,為何生?
話題一下轉變成哲學探討,蘇墨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她沒體會過生與死的沉重,隻是說出最直觀的感受。
“這問題太深奧了,生與死的定義誰能真正的弄明白,但我覺得既然降臨在這個世界,就會有存在的理由,隻有活著才能慢慢搞懂,才會有意義啊。”
“有什麼意義?”
沒想到他居然會追根究底,她撲到床上望著天花板思考。
在這個冬天,在這樣奇特的夜晚,正當風華正茂的少年少女用重量不過百克的電子媒介,討論生與死如此沉重的話題。
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是為財富,權力,理想,還是為了滿足欲望。
“我不知道。”蘇墨老老實實回答,“但就我個人而言,是為了愛我的人,我愛的人,口腹之欲,沒看過的世界,沒走過的山河,還有未知的明天。”
話筒隻有淺淺的呼吸聲傳來。
“陸峙,你睡著了嗎?”
“沒有。”
“那你在聽嗎?”
“在聽。”
蘇墨在腦海裡回味自己剛剛說的話,忽而笑了,她說:“這樣說來,我應該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為什麼?”
“舍不得死呀,怎麼想都覺得活著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