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意識到自己這個單音節會終止對話,陸峙問道:“你今天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蘇墨把護目鏡摘下來,頓了頓,“你彆用手碰眼睛和嘴巴。”
“嗯。”
她歎了口氣,“碰到了個聽著有點難受的事,你想知道嗎?”
原來不是被麻煩的人纏住才回這麼晚。
陸峙點了點頭。
“那你先坐著,我再跟你說。”她嘟囔著,“這姿勢我自己像被你審問的罪犯。”
陸峙應聲,慢慢走到蘇墨旁邊坐了下來。
他今天特彆乖順,就像被馴服的小狗,蘇墨不自覺多看了兩眼,開始把今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和他複述了一遍。
“尹奶奶得多難受啊,你怎麼不說話?”
陸峙注視著她微紅的眼眶,尹奶奶還是吳爺爺全忘了,滿腦子都是該說什麼去安慰她呢,他虛心討教,“說什麼?”
“......”蘇墨眨了眨眼,“你沒感覺嗎?”
陸峙斂眸,再看她的時候眼睛已是平淡無波,語氣也是毫無情緒,“我對彆人的事都沒什麼感覺。”
剛剛說那麼聲情並茂,敢情白說了?這就有點自討沒趣,正常人不可能對生離死彆這種事一點觸動都沒。
蘇墨轉念一想,覺得大概是描述的有失偏頗,她自我剖析一番,分析了種種可能性,換了個說法,“你代入一下,如果是你和你愛的人要結婚了,婚禮什麼的都準備好了,然後她因為感染去世了。你會怎麼樣?”
愛的人?
如果他有了愛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多令人憎惡厭倦,如果哪天他因為一個人開始覺得活著是件不錯的事,那個人卻離他而去,消逝成一捧灰。
陸峙仰起頭,雙手撐在花壇上,語調平緩,“我會去死。”
他的語氣冷淡到就像在說“我會吃飯”一樣,仿佛生死於他而言根本不足輕重。
很奇怪,蘇墨卻絲毫不懷疑陸峙說的是實話。
這確實代入挺深的,但莫名聽著就不太舒服,那種酸澀感又從心臟一角往外擴散,她皺了皺眉頭,緩了緩,婉言相勸:“你不要這麼偏激。”
“如果我是你的愛人,我肯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你是我的愛人?”陸峙偏頭問蘇墨。
他微微仰著頭,下頜線處那道淺淺的疤痕顯得輪廓線條更為深刻,脖頸間被拉扯出了根青綠色的筋,隨著喉間一滾一滾突起的結浮起隱沒。
不知道用指腹按下去會是什麼感覺。
蘇墨吞了吞口水,勉強保持定力,“重點錯了喂,你彆抬杠啊......”
美色誤人,她乾脆不看了,“我是說假如。假如李惟風是你愛人,他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著。”
陸峙睨了她一眼,懶得糾結她這個假如有多離譜,他將那個假設繞回去,語氣極為寡淡,“如果你是我的愛人,為什麼會不想我死?”
“你以為殉情是古老的傳說啊,這是現代社會了,弟弟。”蘇墨笑著揶揄。
“這和古老現代有什麼關係,殉情難道不對麼?”
他的目光輕飄飄落過來,眉眼清淡如山水。
笑容滯住,蘇墨蹙眉,“我覺得殉情是件不負責任的行為,死了一了百了,難過的是活下來的人。”
她說完意識這句話與前言的矛盾之處,低頭尋思得再換個話術讓他改變想法。
耳畔傳來低啞的笑聲。
笑了?
蘇墨眼角怔鬆一秒,詫異抬頭。
陸峙臉上的笑容極淺,眼瞼一寸處那顆淚痣在光線照影下微微發紅,如一顆相思紅豆鑲嵌在青白玉,本就精致的五官多了幾分平時未曾出現的美感。
因為稀少所以讓人沉迷。
她不小心就掉了進去,連心率失常都沒發現。
“你也知道難過的是活下來的人啊。”
他嘲弄地歎,然後加深了眼底的笑意,用那雙幽深冷然的黑眸凝著她,一字一句緩慢地說:”我陪你生,再陪你死,兩個人永遠在一起這樣不好麼。”
陸峙是厭世的,她這段時間多多少少感知到了,但沒想過會這樣偏激,她默了幾秒,也學他仰起頭,“這樣不好。”
陸峙沒了表情,執意問道:“為什麼不好?”
“那當然是因為,”蘇墨沉吟片刻,從花壇裡扯了根小草,指尖拈著轉圈,“如果我們相愛了,我卻不幸去世,我會希望你能替我去吃最美味的食物,走遍大好河山,將那些我沒來得及去做,去看的都一一完成,彌補我所有的遺憾。”
“那時才可以來見我,然後告訴我在這個世界活一遭有多麼值得。”
陸峙怔住。
心臟好像被一雙手溫柔的安撫。
同時,又覺得煩躁。
就好像,害怕這雙手隻是幻象,它隻是看著你苦痛心中憐惜偶爾來可憐你。
如果有彆的人出現,它大抵也會去撫慰。
你因心知它不屬於你而煩躁,卻因貪戀這種溫存而沉溺。
他忍不住輕輕念出她的名字,“蘇墨。”
“嗯?”
“沒事。”陸峙側頭看她。
蘇墨稍挑眉,“有沒有覺得被觸動。”
陸峙眼神微動,肯定道:“沒有。”
如果某天他愛上了一個人,她卻去世了。
代入的前半部分讓人有些愉悅,後半部分卻一下讓人沉落於無邊深淵。
擁有了又失去,該是多麼殘忍的事情,怎麼可能苟活。
可是當她充滿希翼地問:“真的沒有嗎?”
他聽見自己輕而易舉地改了口,“一點點。”
“那就好。”蘇墨舒了口氣,抬頭望著天,“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陸峙低聲說:“不知道。”
目之所及,她的睫如羽翼,輕輕起伏便能扇起一陣風。
他不自覺伸手去觸摸在風裡淩亂的發絲,又堪堪克製的鬆懈指間力道,拂過即可。
蘇墨轉過頭來,淺棕色的瞳孔裡倒映著花壇裡的青草綠地,藍天白雲。
薄唇微張卻失去語言能力,陸峙在有限而貧瘠的詞彙搜尋,找不到任何一個字來形容現在的感覺。
一個啞巴隻能用眼神傳遞信息。
可他卻害怕驚動,於是隻能斂去所有的情緒,任由炙熱的溫度在體內燃燒,表麵淡定安靜地看著她。
少年心事晦澀難懂。
蘇墨不明白陸峙的欲言又止。
她隻顧朝他粲然一笑,“我在想,山寺弟弟一定可以努力活到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