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想必絕不會讓我這樣孤立無援。
可,你沒回來。
可惜,世上也再無第二個我。
蘇墨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那些人,眼裡無悲無喜,神情淡漠而冷。
看著他們因恐懼和無知而沸騰,看著他們因自私和膽怯而熄滅。
無愧於心讓人有了一腔孤勇和與之對抗的底氣。
她有什麼錯。
她沒錯。
少女倔強地昂起頭,堅韌的脖頸挺得筆直,徑直走到隊伍的最前麵,坦蕩地報出家裡的門衛號,“B區,一號樓,1-2。”
人群安靜下來,他們與她保持著安全距離,沒人主動與她說話,更沒有主動上前告訴她今天的菜該拿的數量。
蘇墨垂眸看了眼彆人手上塑料袋裡的菜,一聲不吭地蹲下開始收拾屬於她的那份,又大步離開。
等人們反應過來,少女已經走遠了,被束之高起的馬尾隨著她的步伐晃蕩著,每一步都是必須向前走的決心。
.
蘇墨回去的路上,手心出了一層密汗,看到家裡的紅燈籠,才鬆了口氣。
在剛剛那樣的遭遇後,她現在特彆想陸峙。
那種感覺就像他們是一起負隅頑抗的人。
實務派的風格是想到就要立刻去做,蘇墨將塑料袋拎在左手,右手掏出手機,單手給陸峙發信息。
Susu:【明天解封了,快回來。】
Susu:【我想你了。】
這段時間陸峙很忙,回消息的時間拉的很長,她沒再等待,把手機放在口袋裡打開了門。
風從客廳的落地窗躥進來,穿堂而過,直麵襲來。
蘇墨打了個冷顫,縮了縮脖子把菜放到廚房,又轉身去把窗子關好。她做了個深呼吸不想把負麵情緒帶回家,呼出一口濁氣後,才衝著樓上喊道:“媽媽!我回來了!”
沒人回應,蘇墨想應該是和那天回家時一樣,陳茉心因為太疲倦睡著了。
她輕手輕腳地上了樓梯,又悄悄地將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床鋪是平的,被褥被疊得整整齊齊。
蘇墨覺得奇怪,推開門走進去,環顧了一圈,因為是主臥,房間很大,沒人就會有種空曠的安靜。
隻有她的呼吸聲,還有不被察覺的,細細汩汩的水流聲傳至耳畔。不像洗東西的聲音,像在浴缸泡澡為了保持溫熱的水溫,將上方的水龍頭開到最小的聲音。
是為了提神嗎。
這麼想著,蘇墨走到衛生間門口敲了兩下門,沒有得到回應,她又扣手再次敲響並喊了聲:“媽媽?”
難道是忘了關水龍頭。
蘇墨扶上門把手,順時針扭動。
門鎖清脆“哢噠”一聲沒擰開,從裡麵被反鎖了。
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不詳預感,後背的汗毛豎起,全身忍不住泛起了戰栗,蘇墨神色開始慌張,她繼續敲門,“媽媽?你在裡麵嗎?”
回答她的隻有不斷不停地“汩汩”水流聲。
心裡有什麼在下墜,同時也有個念頭冒出來。
她搖搖頭,抱著期望快速跑到樓下,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將家裡所有的房門全部打開。
在開完最後一件儲物間後,蘇墨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膝蓋裡的骨頭好像一下被敲碎,站著都覺得費力氣,她拔腿就往樓上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跑到主臥後,雙腿已經沒有力氣了,蘇墨半個身子虛虛撐在門上,用儘全身力氣拍門,顫抖著出聲。
“媽媽,你在裡麵嗎?”
“能不能答應我一句?”
“你開開門!”
白皙的手掌被拍得通紅,門紋絲不動,也沒任何回應。
她急得大喊:“媽!你彆嚇我了!”
“你在裡麵乾什麼呀!快點把門打開!”
“媽!你快把門打開啊!“
她邊拍邊喊,聲調越拔越高,嗓音越來越尖銳。
“媽!你到底在乾什麼啊?快點把門打開!”
後來變成一聲一聲短促的呼喚,嘶吼。
“媽——”
“媽——”
木製門“砰砰”直響,蘇墨急得後麵邊喊邊用身體去撞門,纖細的肩膀撞得生疼,但她失去了痛覺,一下又一下地用血肉之軀想將麵前這扇門撞開。
撞了將近一分鐘之後,她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撥通了120。
電話每一聲都是煎熬,被接起的一刹,蘇墨立刻報上自家的地址,然後繼續與麵前的門做抗爭。
拍、打、撞、踢。
拿東西死命砸。
但這扇門始終紋絲不動。
一番激烈動作後,蘇墨已經沒了力氣。
無力感滅頂而來,她從門旁滑下,身體癱軟地坐在地上,卻仍不放棄著,繼續拍打門。
不知從何時起,那向來明媚陽光的臉龐已經布滿了數道淚痕。少女啞著聲央求著,“媽媽,我回來晚了,你彆生氣,求求你把門打開好不好?”
她哽咽道:“媽媽,你要是能聽到我的聲音,你開開門......”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到底為什麼啊……”
出門之前還溫柔地看著她,說現在疫情沒結束,不要掉以輕心,甚至還給了她一個擁抱。
“昨天還說要儘力陪我,為什麼今天就這樣。”
“媽媽,你開開門好不好,求你了,開開門......”
隨手扔在地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蘇墨以為是救護車,慌慌張張匍匐著去拿,看也沒看就直接按了接聽。
陸峙:“蘇墨,出了點事,我可能要晚一點回來。”
如果在十分鐘前她聽到少年清冷的嗓音,想必會非常欣喜。
可現在。
太晚了。
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和精力,也沒必要了。蘇墨漠然道:“不用了。”
那頭沉默了下,以免占線她正欲掛掉電話,他開口了,“能聽聽...我的解釋嗎?”
解釋?
麵前這扇打不開的門可能會讓她失去爸爸一樣失去媽媽,解釋會讓這扇門打開麼?
蘇墨死死地盯著門上的暗色花紋。
突然意識到,她做錯了多少事情。
她怎麼可能沒錯。
明明是她為了什麼追求說要去救彆人,才會把媽媽一個人丟在家裡;明明是她的疏忽,沉醉於初戀的欣喜中,那麼多次視頻她都沒看出來媽媽的異樣;明明她知道媽媽和爸爸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喪夫之痛怎麼可能那樣平靜;明明她都長大了,卻不能為媽媽分擔一絲一毫。
媽媽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啊。
明明是她的錯啊。
是她錯了。
自責的海嘯衝上岸,席卷了蘇墨所有的理智,她現在的表情就像是隨時都會因為一個小浪花崩潰掉。
見她不語,陸峙不再淡定,急急解釋道:“不會晚很久的,隻是......”
愧疚,心急如焚,還有彆的什麼情緒,在蘇墨心裡攪撥,蠶食了搖搖欲墜的理智。
電話裡的這個人占著救援的線,還要浪費時間為失約做托詞。
如果沒有遇見,沒有喜歡上,就不會忽略媽媽,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心裡有個偏激的聲音在叫囂。
都怪他!
都怪他!
蘇墨嘗到了嘴裡的鹹澀的血腥味,她第一次對陸峙吼出聲,聲音尖銳而嘶啞。
“滾!”
“你給我滾!”
“蘇...”
“滾啊——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直接按掉掛斷鍵。
那個張揚肆意,成為眾矢之的都不曾低頭的少女,在這一刻寧折不彎的脊梁弓成半弧,頭磕在地上,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她最怪的是那個明明有機會阻止挽救,卻什麼也沒做的自己。
蘇墨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嗚咽著:“媽媽......我知道錯了......你開開門......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早點發現的......”
“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我真的知道錯了……媽媽你快開開門......”
水流從門縫裡溢出來,白象木地板上被淡淡的紅色浸染。
她怔仲了不到半秒,開始嚎啕大哭,就像一個被丟在路邊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幼童,扯著嗓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誰來幫幫我......”
“誰來幫幫我.....”
誰來救救她的媽媽......
誰都好…快來幫她打開這扇門......
不然,她該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
到最後,喉嚨裡隻有憑本能呼喚出的最簡單的兩個字。
“媽媽...媽媽...”
“媽媽......”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蘇墨已經哭喊到聲嘶力竭,手掌紅腫著,那雙透徹如琉璃的眼眸,更是布滿了血絲紅得嚇人。
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
她催促哀求救援人員快點,再快點。
門是被幾個人一起撞開的。
紅。
大片的紅色。
地上都是紅色的液體。
女人躺在浴缸裡麵,雙眼緊闔,頭無力地斜靠著,血液從飄浮在水麵的手腕上,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以手腕為中心,深紅色被水稀釋至淺紅色,一直蔓延到門口,流到蘇墨腳下。
耳朵裡什麼聲音都消失了,隻有“汩汩”水流動的聲音。
她腳下的紅色,她最愛的紅色,都是她媽媽身體裡的血,代表死亡的血。
眼眶中的淺棕琉璃被割裂,變成了一片片沾染著血液的碎片。
蘇墨呆滯在門口,目光開始渙散,一步邁不進,一步也挪不開。
醫護人員衝上去把手放在女人鼻翼下。
“還有呼吸!還有呼吸!”
“快!擔架!”
穿著白大褂的人將她媽媽從水裡撈起來,放到擔架上,朝她這邊跑過來。
女人垂下的手腕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割得很深,皮膚外翻,黃色的脂肪,已經泡得微微發白的肉,還有鮮豔刺眼的紅。
血腥味衝得腦袋發昏發脹,蘇墨全身止不住顫抖,眼前一陣陣發黑。
世界顛倒之前。
少女滿目都是如漩渦般逃不掉掙不脫的。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