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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去繳費之後,給家裡的長輩逐個打了電話,外婆和外公來的很快,奶奶因為蘇耀的離世還臥病在床,爺爺在晚上的時候也趕了過來。
蘇家和陳家是世交,兩家長輩關係很好,陳茉心和蘇耀都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接二連三地遭遇這種事,誰能受得了。本是年輕活力滿滿的老爺爺老太太,乍一看更加蒼老不說,眼神裡也都是死氣。
啜泣聲,哀歎聲填滿了小小的病房。
大悲大慟之後,蘇墨沒再哭,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握著陳茉心的手一聲不吭,任誰勸她去休息會,都執意一步也不肯離開。
平時最是活潑的皮猴子變得如此安靜,幾個老人都心疼的不得了,但也都能理解蘇墨的心情,盯著她把飯吃了後沒再多言相勸。
爺爺要照顧奶奶一個小時後回家了,到九點的時候,外公外婆的精神麵貌已是遮不住的疲態,蘇墨以自己年輕為由讓他們回家休息,兩位老人拗不過她,但女兒還在昏迷又怎麼可能放心回家睡個安穩覺,索性就著旁邊的椅子和陪床小憩。
白牆上的鬨鐘指針快重合在十二點時,窗外響起了轟隆隆的煙花聲。
這座城市被橫跨的梧江一分兩半,江岸兩邊舉國歡慶,霓虹燈重新亮起,輪船鳴笛,煙花衝破雲霄,劃破了沉寂已久的黑暗,所有人都在慶祝這即將到來的,來之不易的一天。
被夾在中間的醫院,大概是不小心闖入這歡愉氛圍的不速之客,燈光秀,煙火,歡愉與它無關,幢幢大樓的外輪廓在夜色裡寂寥又冷清。
病房裡更是與外麵不同的景象,燈早就在十點熄滅了。外公外婆歪著身子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還有淺淺的呼嚕聲和夢中的囈語。
蘇墨看著外麵通明的燈火,鼻頭湧上酸意,心臟像塊不斷擰巴的臟抹布,每一下流出的都是痛楚和汙黑。
曾期盼過多少次這樣的場景,如今怎麼能高興得起來。
爸爸就是為了這一幕才會被感染又過勞死,他所拯救的那些人,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真的值得賠上他們原本幸福的生活,以及付出生命這樣沉重的代價嗎。
而自己懷著滿腔赤誠去抗疫前線,雖說沒想過回報,但付出換來的又是什麼,是被嫌惡,被孤立,被驅趕。
驀地又想起之前在方艙遭遇的那場網暴,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讓她家人一起去死的詛咒。
蘇墨將視線移到緊緊闔著眼的女人臉上。
她曾生活在花團錦簇裡,身邊人用愛為她築起了一個漂亮透明的水晶罩。
水晶罩倒映了這一方天地所有的美好,她透過這假象,誤以為外麵的世界就是如此。
水晶罩碎了。
恨嗎?
值得嗎?
不知道該恨誰。
但,不值得。
如果早知道是今天這個結果,她絕不會選擇這樣一條錯的路。
時至今日,終於明白陸峙那時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無用的憐憫心。
一條船過河,承載的人數有限,渡人不如渡己。對落水的人懷悲憫之心,沉沒的隻會是原本能安穩渡河的自己。
她錯的有多離譜,居然天真愚蠢地想要拉所有人上岸。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蘇墨執著母親的手,俯身用頭頂蹭了蹭,模仿曾經無數次平常又溫柔地撫摸一樣。
可為她擋下風雨與醜惡的,也是人。
他們不是神,肉.體身軀終有天會倒下,會消散,會變成一捧塵土。
那時見到彆人囹圄困囿,惋惜又慶幸。
現在當自己深陷棋局,逃不過此劫時,才明白這巨大的悲痛,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不經一事,不得而知。
如人飲水,洞若觀火。
她做不了救世主,更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死彆。
多廢物啊,連最親的人都保護不了。
蘇墨埋著頭,淚水將白色的床單打濕,肩膀輕顫著。
“媽媽...你不能丟下我......”
時鐘的指針重合在十二點,梧江的百年鐘樓敲響了解封的號角,璀璨的燈火一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一雙蒼白病氣的手拇指動了動,然後緩慢而輕地撫了兩下少女蓬亂的發頂。
“墨墨......”
蘇墨僵硬了一秒,隨後膽怯又迫不及待地抬頭,與女人溫柔而疲憊的眼神對上。
更多的眼淚從眼眶裡冒了出來,是喜極而泣,是心酸又委屈的落淚。她若雛鳥般抱住了女人的手臂,細聲道:“媽媽...你終於醒了...”
看著女兒如此,陳茉心眼裡也開始積蓄淚水,隨著嘴唇的張合從眼角滑下。
“對不起...墨墨......”
“媽媽...錯了......”
蘇墨怔楞於陳茉心的道歉,很快反應過來道:“媽你先彆說話,我去叫醫生。”
她慌慌張張跑出門前,又扭頭對睡著的老人大喊:“外公外婆,媽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