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來到陳茉心的房間,蘇墨又是一陣眩暈反胃,她左手扣住右手讓顫抖平靜些,強忍著惡心走進了衛生間,將那些痕跡全部打掃乾淨。
回到自己房間後,蘇墨打開衣櫃的一瞬間,她猛地閉上眼睛,抓緊手裡的拉杆“砰”的一聲關掉櫃門。
緩了許久,她才從一堆紅色衣服裡挑了幾件素色的,又收拾了些陳茉心的衣物,拿著母女倆少得可憐的行李,以及所有的銀行卡、證件和蘇耀的骨灰盒,走出了這個曾住了二十年的家。
在出社區門的路上,遇到了劉愛玲和柳如茜,她們似乎有話要說,又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蘇墨停頓了下來,安靜而冷漠地與她們對視了幾秒,然後沉默著低頭從包裡拿出耳機,當著她們的麵塞進耳朵,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社區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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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茉心第二天就出院了,蘇墨和她一起在外婆家住了三天,把自己的想法和決定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母女倆沉默了一會兒,沒多說什麼,統一了意見。
第四天。
李惟風打電話來說可以解決學校的問題,不過得憑蘇墨自己的實力,住處也不用操心,他可以安排。
十天後,四月二十二日。
蘇墨和陳茉心拿著英國的簽證到了首都的機場。
上飛機前,她在微信注銷那個頁麵上停留了很久,手指遲遲沒有點下去。
“墨墨,有一天我們還是要回家的。”
蘇墨視線落在陳茉心手腕白色的繃帶上,又望向停機坪。
有飛機以此為終點降落,也有飛機剛啟程不知目的地是距離中國多少英裡的地方。
那邊的天是不是也透藍如洗,也會有梅花樹嗎。
蘇墨有些悵然地“嗯”了聲,盯著電子屏上的登機時間不知在想什麼。
最後五分鐘的時候,她低頭將聊天記錄全部刪除後,從陳茉心手裡接過行李走進了玻璃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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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峙從隔離點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二十二日。
疫情爆發以來,出國容易回國難。
之前陸家安排了私人航線送陸峙出去,之後他一個人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沒日沒夜地趕進度,陸峙本以為在四月八日解封那天可以見到蘇墨,飛機一著陸,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他如約回來了。
手機恢複信號,叮咚一聲。
Susu.【考核期結束,我不會再等你了。】
陸峙不知道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隻覺得那顆心從高空墜機,碎落在腳下,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同行的乘客歸心似箭從身邊走過,他站在停機坪靜靜地看著那幾個字,飛機走了幾架後,在一片沙塵中他又將地上那顆心撿起來,重新放進胸腔,當作無事發生。
至少讓他知道為什麼。
這顆心既然給了出去,要碎也要由她親手捏碎。
陸峙是這麼想的,一過境卻不由分說地被直接強製帶走,要求隔離十四天。
十四天?
真是失去了理智,他早該想到的,從方艙出來都需隔離十四天,從國外那種放任病毒肆虐的環境裡回來怎麼可能不進行安全隔離。
可這條消息再加上等待十四天,不如殺了他。
陸峙向陸家低頭,求助於陸朔,求助於何源,求助於任何能夠求助的人。
沒人能夠破壞國家的硬性要求。
更諷刺的是,這次的隔離酒店與之前的是同一家。
在這十四天裡,陸峙跟蘇墨打過電話,發過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應。
之前是為了趕陸朔定的進度,沒時間睡覺。
現在是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沒心情睡覺。
外麵的月亮皎潔如初,外牆的紅磚質感也還是粗糙又冰冷。
手掌的紅色磚灰洗了一次又一次,【晚安,我喜歡你】這句睡前消息發了一條又一條。
四月後麵的天數過得這樣慢,比過去十八年都要漫長。
陸峙恍惚又無措地度過了十四天。
從酒店一出來他一秒都不敢停,朝這段時間看了無數遍的終點趕去。
蕪湖民居外麵的柵欄被撤了,進去的時候暢通無阻。那棵梅花樹上的灼灼紅點,也化作了地上的泥土。
陸峙知道梧江市從清明節那天起下了一場極大的雨,看到光禿禿的樹枝,他還是覺得可惜,沒能在此之前回來與蘇墨一同探討,她是愛這含苞待放的暗香還是花盛開後的馥鬱香氣。
思緒飄了一會兒,從第一次送她回家的路上來到掛著紅燈籠的門口。
不知道她媽媽是否在家,這十四天未曾修邊幅,不知道合不合適。
他猶豫了下還是抵不過想見到她的心。
於是陸峙敲響了門鈴,又敲了幾下門,沒人應。
可能是解封之後出去玩了。
少年的耐心很好,從正午等到日落。
他怕錯過她回家的任何一個時刻,站在門口不敢離開半步,就那麼固執又帶著期望地等著。
直到黑夜來臨,門口的燈依然是熄滅的,甚至於房子裡一點光亮都沒有傳出來。
直到路過數次的陌生人實在看不下去,好心提醒他。
“你不知道嗎?這戶人家早在十幾天前沒回來過了。”
陸峙神色空了一瞬,大腦還沒接受這個訊息,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他抓著那陌生人的手,“你知道她們去哪裡了嗎?”
陸峙的力道很重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那人吃痛甩開他的手,罵道:“神經病吧你,我怎麼知道。”
陸峙怔怔地看著那人走遠,他用僅存的理智拿出手機給蘇墨發了微信消息,打語音,打電話,又去問了在方艙有蘇墨聯係方式的人,但即使是趙明丞也很久沒有聯係過蘇墨了。
所有的途徑沒有例外。
在這個信息通訊發達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聯係竟薄弱到如此。
這段時間所有的情緒一湧而上讓陸峙險些站不住。他握拳強行壓抑著,痛與悔在心頭激烈地糾纏,無處可發泄。
黑眸緊緊盯著門牌號上的數字,最後一記重拳“砰”的聲打在旁邊的牆上。
冷白色的骨節變紅腫,血絲從傷口處滲了出來。他卻感覺不到疼,拳抵在牆上,頭垂下與肩伏低,折成一個脆弱的姿態。
徹底無計可施的無力感,像在茫茫荒漠中看見一片綠洲,用最後的力氣爬過去卻發現隻是海市蜃樓的幻想。
燈籠下的紅色流蘇隨風而動,有一縷拂到了染著血的手背。
陸峙伸手去抓,沒來得及把握一霎的時機,流蘇像細砂從指縫間穿過。
風和心跳一起停止。
他瞬間安靜下來,狼狽又極其固執地再次伸手輕握住那紅色,垂眸喃喃自語道:“蘇墨...你不能這麼對我......”
清冷乾淨的嗓音跌入了塵埃裡,蘊含著被拋棄的無儘委屈。
你怎麼能橫衝直撞地闖進我的世界,又悄聲無息地離開。
給了我希望,又無情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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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跨過大洋洲和大西洋,橫穿過大半個地球,耗費了十二個小時。
航班在停機坪降落,一下飛機就能看到了幾個巨大的黑字標識“Heathrow”。
英文的信息牌,沒有熟悉的中文字。
蘇墨收回視線與陳茉心拿著隨身的行李從T2航站樓出來。
淺棕色的瞳孔任何地方都很少見,母女倆露在口罩上方那漂亮的眼睛引來了不少路人的注目。
她們等待包裹的時候,才發現相比於下飛機那會兒的人流量,大廳內的人少得可憐。或許是國外的疫情還沒有得到有效控製,黃皮膚更是寥寥無幾。
這時,蘇墨才有種真的離開家的感覺。
不是來旅遊一周就可以回去的短暫離開,而是為了逃避選擇放棄在國內的生活。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隻是在長椅上坐了五分鐘,就有淡淡的鄉愁爬上心頭。
她低頭去看手機,昨天辦理國際漫遊的時候,客服說二十四小時生效,現在信號格還是空的。
從決定遠走他鄉之後,就沒與國內朋友聯係過,也再沒回過陸峙的消息。
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是仇人,就算她與陸峙沒有辦法走到最後,也算是在災禍中同舟共濟。
這麼想著,她又開始思考這個選擇真的是對的嗎。
等了半個小時後,蘇墨與陳茉心拿到了自己的行李,又排了很久的隊通關入境。
在全部手續辦完之後,來到與李惟風約好的停車場,手機的漫遊業務也在這時生效。
手機不停地叮咚叮咚地發出提示音。
大部分都是今天來自同一個人的呼叫短信,微信也多了許多條消息,九區的討論組,更多的是和短信一樣的署名。
蘇墨沒一一點開,疑惑陸峙這種聯係的頻率太過反常,就像失控了般。
指尖停留在那個抽象的黑白灰頭像上。
手機來電聲和遠處摩托車的轟鳴聲同時在耳畔響起,屏幕上號碼沒有備注,她知道是誰。
她點開短信回複了44開頭的號碼,告訴李惟風航班降落。
等那串熟悉的號碼再次打來時,蘇墨按下了接聽。
“蘇墨,你去哪裡了......我找不到你......”
陸峙的嗓音嘶啞到不像樣子,聲帶像磨過粗粒石子。
眼眶發酸,蘇墨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遲疑時,轟鳴聲從遠至近,風聲呼嘯而過。
手中的重量一空,身子被往前的力道帶的一趔趄。
視野裡隻剩下揚長而去的摩托車尾氣。
——手機被搶了。
陳茉心站在蘇墨的左邊,拉著她的手還有傷,緊張地問:“墨墨,你沒事吧?”
蘇墨愣愣地盯著那消失的點,手指往回縮了縮,“沒事。”
所幸李惟風有陳茉心的聯係方式,問清楚她們所在停車場的區號後,沒過多久,三人就彙合了。
李惟風先是看了蘇墨一眼,視線到她的黑色外套上又在陳茉心紮眼的手腕繞了圈,什麼都沒問也沒說,接過兩人的行李邊搬到後車廂邊溫聲安慰道:“沒事,明天我帶你去買新手機,就是補辦國內的電話卡有些麻煩。”
少女可能還沒適應或者是受到了搶劫的驚嚇,輕輕“嗯”了聲,不知在想什麼,又抬眸望著頭頂轉陰的天空。
倫敦,全球著名的雨之城,霧都。
梧江市蔚藍的天和豔陽高照在這裡都是罕見的景色。
眼前的景象與腦海過去的回憶在割裂。
蘇墨垂下眼睫,攤開印著紅印的掌心,拿過最後一個行李箱。
“算了,不補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