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五年前手機被搶,電話卡沒再用之後,蘇墨與陸峙再也沒聯係過。
其實沒想過兩人還會再見麵,人與人之間的維係脆弱得像蟬翼,一觸即碎。
況且。
當時那個情況,他確實也食言了。
後來去英國後,蘇墨有時也會在夜裡想,如果表述清楚,或是去和他說自己發生的事,會不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
再後來,所有的想法與一些記憶都隨著時間的流逝塵封起來。
她也漸漸不去想了。
他失約,所以她沒等他回來,誰都不欠誰的。
陸峙這種性格應該也不會太在意一個人,可能在某天也會想起她,但就像在沙灘上寫字,時光洪流衝刷過後,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
至少在上一秒,蘇墨是這麼想的。
可這帶著示弱又卑微的一聲。
——姐姐。
像一陣風吹進了記憶倉庫,它靈活地避開了她親自設下的防線,找到了那些被她刻意放置在最裡層,封上厚實蜜蠟加上一道又一道鎖的小箱子。
輕輕一吹,揚起了架子上積落許久的灰塵,連著那泛著冷光的鎖也錚錚異響。
這個稱呼是蘇墨五年前最想聽到的兩個字。
她實在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能親耳聽到陸峙說出口。
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她一時竟忘了自己上一秒說過那麼決然的話,就那樣呆呆站在原地,任由他拉著手腕。
陸峙黑眸閃爍了下,收緊了些力道,手指摩挲了下那細膩柔軟的皮膚,頭垂得更低了,長密的睫毛在他冷白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他啞著聲,語氣低沉地問,“現在叫出口還來得及麼。”
眼前把姿態放得極低的男人,和那個暴雨天裡按照進門時腳印一分不差踏出門的少年,還有那個承受辱罵沉默著的少年重疊。
她記憶深刻至今,這幾個場景足夠讓她不忍對他狠心。
隨之,更多的記憶複蘇了。
——哢噠
接著一聲又一聲的清脆聲,小箱子的栓鎖爭先恐後的都失靈,砸落在腦中發出巨大的回響聲。
那些鎖很新,經曆了淚水的澆灌、浸泡,卻也一把都沒生鏽。
如果真的想忘記,又怎麼會在每個深夜,在每個寒冬來臨時,細心地擦拭。
蘇墨抿著唇沒說話。
見狀,陸峙往前走了一步,兩人離得近了些。
他比以前更高,蘇墨隻覺頭頂被一片陰影籠罩著,她往後退了半步,視線往上抬隻能與他鋒利的下頜線平行。
陸峙察覺到她的動作,彎下膝蓋折腰,他注視著她,狹長深邃的眼睛裡倒映著她的身影和背後的梅花樹。
蘇墨驀地緊張起來,她伸手去掰開如攀附在自己手腕的指,兩人不止身高,力量懸殊也很大,他收的更緊了些。
出國以後,蘇墨的情緒變得很平和,失去了父親的孩子總是會覺得少了些底氣,再加上國外又舉目無親,她隻能收斂自己的脾氣。
後來也漸漸的變成了極少大喜大怒的人,整個人與五年前的少女相比就是一潭死水。
回國後碰見陸峙,就這短短兩次的時間,已經是第二次感到如此氣憤。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樣,也不懂這人怎麼現在變得這麼無賴。
蘇墨那雙淺棕色的眼因這種情緒更亮了些,她嗬斥道:“你乾什麼呀?趕緊給我鬆開!”
人會變,音色不會變。
這麼多年過去,少女變成女人,梧江口音被淡化了些,嗓音還是脆脆的,像咬一口就會溢出汁水的鮮蘋果。
陸峙的眸光如雨後快決堤的湖,承載著太多感情,又被理智築成的堤壩攔截。
他盯著她看了兩秒,答非所問來了這麼一句,“降溫了,你的手很冷。”
“關你什麼事?”蘇墨使勁想將手腕從他手指環成的圈裡抽出來,掙紮了兩下,力量懸殊讓她氣得跺腳,“你的手更冷。”
“嗯,我知道。”
陸峙應聲的很快,好像就是為了等這句話。
修長的手指往上挪了些,調轉了個方向,他整個手掌把蘇墨的手包裹住,還沒給她反應的時間,他低頭,將她的手遞至唇邊,薄唇微張,用帶著暖意的吐息去溫她的手。
蘇墨直接僵住。
這個動作是忘不了的存在。
在那個四下無人的廣場上,他們初次親吻後,他也是這樣為她暖手。
近距離下,陸峙的五官漂亮精致到不像話,卻再不是冷逸出塵的山水畫,更多的情緒被裝載在了那雙眼裡,如同宇宙裡浩渺的星雲,深不見底又吸引著無數太空旅客去探索。
快一月的梧江已邁入寒冬,呼出的氣變成了一團雲霧。
他冷硬的輪廓模糊得影影綽綽,待蘇墨手溫度回升後,清冷而乾淨的聲音從裡麵輕輕飄到她的耳朵裡。
“蘇墨,我一直記得你說的話。”
身材高大的男人就那樣弓著脊背,伏著身子,用目光鎖住她,姿態卑微。
“你說隻要說出那兩個字,無論我犯了什麼錯,你絕對不會拋棄我。”
他把可能是隨口而出的戲言,一字不差的記了五年,又將其當作救命的稻草用此當作兩人關係的維係。
白色的霧氣散開,陸峙已然抬眸,清冷眉眼下那粒淚痣直晃晃的如同顯形的熔點,那灼灼目光破壞了平衡的溫度,蘇墨的視線與他交彙的那一霎,連著手心都覺得被燙到融化。
時過境遷,現在她才是背著堅硬殼子負重前行的小蝸牛,被碰一下就驚得要收回觸角。
可他湊到她的殼口外,邊用手撫摸著被磨得毛疵的周緣,邊用最溫柔的話引誘她,祈求她。
“姐姐,現在還算數麼?”
話落,起了一陣風。
梅樹上的花瓣離開了枝頭的蒂結,在半空飄舞,徐徐緩緩如慢動作般降停在他額前的短發上。
他不覺,還是那樣專注地看著她,等待著問題的答案。
蘇墨鬼使神差地將那片花瓣摘了下來。
陸峙眼神一動,手攥得更緊了,沒想到蘇墨茫然無措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就像做錯事的孩童,又呆呆地看向她自己指尖之間的花瓣。
與過去類似的場景讓人惶恐不安,她整個人像一隻被困住的驚弓之鳥,看著讓人心疼不已。
陸峙隻猶豫了不到半秒就卸下了手中的力度。
沒有意外,禁錮的牢籠一打開,她撂下一句“不算數”,直接撲騰著翅膀飛遠,如同五年前一樣沒有回頭。
陸峙看著蘇墨離去的背影,死死咬住後槽牙。
指收攏捏成拳,手背的青筋繃得死緊,他必須得儘全力才能克製住想要追上去的衝動。
過了許久,直到那身影變成一點,陸峙才收回視線,斂去了眼中癡纏炙熱的神色,轉身去看身後綻放極盛的梅花樹。
紅梅花瓣在風裡飄落,他伸手接住怔怔看了半響,又拈在蒼白的指尖摩挲了幾下,最後送到鼻尖輕嗅著。
五年了。
果然,還是盛開的梅花才有沁人肺腑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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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後麵有猛鬼在追,蘇墨是跑著回家的,到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氣喘籲籲的了。
她手忙腳亂地從荷包裡掏鑰匙,又對準了半天才將門打開,然後“砰”地聲迅速關門,後背倚著門平複呼吸。
陳茉心端著一盤還冒著熱氣的煎蛋從廚房裡走出來,看到蘇墨鞋也沒換還站在門前,疑惑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