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了幾秒,斂眸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再無言語。
不斷倒退的場景,路燈暖黃色的光虛化了他的輪廓,使那黑框間的畫麵有種在夢境裡不真切,也有種孤單寂寥的頹喪感。
蘇墨不知道陸峙為什麼像被抽去了傲骨般,又像是一潭死氣沉沉的水。以前這般模樣就讓人無法放任不管,可現在她又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關心。
一路無話,車漸漸行駛到了蕪湖民居大門。
蘇墨扣著指尖,沉吟片刻說:“我想就在這下,散散酒氣。”
陸峙沒看她,聲音無悲無喜,“停車。”
車停住。
普通朋友也該有應有的禮節。蘇墨偷偷瞟了他一眼,低眸道:“今天麻煩你了,謝謝。”
他還是沒說話,隻淡淡注視。
蘇墨等了幾秒,伸手去拉門,背後傳來陸峙無奈的歎息聲,隨後他也跟著下來了。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夜色籠罩著,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下車做什麼?”蘇墨問道。
下半句我可以自己回家還未說出口,陸峙說:“送你回家。”
這四個字讓蘇墨不由得想起五年前與他的最後一麵,他也是如此。
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竟與過去這麼久。
心裡有種複雜的感情,理不清的思緒讓人膽怯。蘇墨轉過身,將這個擾亂人心的源頭甩在背後。
她知道他在後麵跟著。
兩人誰都沒再開口。
這樣短的路,陸峙的身體裡完成了幾輪慘烈的內耗,最終還是敵不過前方一個背影,一個癡妄五年的背影。
在路過那棵梅花樹時,他叫住了蘇墨,念出她的名字。
“蘇墨。”
蘇墨腳步頓住,這場景的順序都和那時一模一樣,隻不過那時的心情卻再也無法重現。
身後傳來他篤定而平淡的緩慢陳述。
“這麼多年,你一次都沒回頭過。”
有什麼匆匆閃過眉宇,她閉眼將其帶過,輕描淡寫地說:“我隻會往前走。”
蘇墨一直謹記並信奉蘇耀說的話。
不要執著,繼續往前走。
過去的風景不值得留戀。
沒什麼好留戀的。
話落幾秒後,猶豫著還是回了頭,她借著路燈昏暗的光望著陸峙,他不再是穿運動裝和衛衣的少年,剪裁精致矜貴的西裝很合身。
但即便有暖光潤色,那頎長的身影仍是看起來清冷寂寥。
他低垂著眼,長長的黑睫掩蓋住了眼底神色,察覺到她的目光,身形僵了下。
陸峙看到蘇墨眼睛的一刹那。
他就知道。
原來隻需要一次回眸就可以將這麼久的兵荒馬亂殺得片甲不留。
沒有辦法不去投誠,也許在她出現的那一天,他決意返回就意味著甘願成為她的手下敗將。
勝者為王。
繳械投降的將隻能誓死跟隨主君。
他認輸。
隨著樹葉的沙沙聲,陸峙清淡的嗓音融進薄如蟬翼的耳膜,“我知道,沒關係。”
“花可以是綠的,葉子可以紅色,月亮可以掛在白天,太陽可以在夜晚升起。”
她一怔,“什麼意思?”
“我說過,你怎樣都是對的。”陸峙不平不緩地答。
那雙深邃的眼完全相反,湧動著說不清的近乎熾烈的情愫。蘇墨接不住,隻覺得手心都開始發燙,慌張避開他的目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風起,風止。
陸峙坦言:“那四個月是我迄今為止最美好的時光,過去五年沒有任何一秒比得過。”
太過直白,蘇墨隻覺得酸澀,“那也是過去了。”指尖深陷在掌心,腦海閃過零碎片段,她緩緩道:“輕舟已過萬重山,沒有必要再回望。”
他沒再說話,就站在原地與她耗著,許久才說:“回去吧。”
蘇墨見陸峙沒再執著,點點頭,“你不用送了,這裡就可以了。”
“好。”
聽到這一個字,她鬆了口氣又覺得難受。
萬重山,關關難過。
不過是騙自己。
蘇墨垂著眼,往前走,每一步都覺得艱難無比。
她清楚的知道這是心理學上的趨避衝突,而本質上之所以有這種衝突是因為——目標物陸峙對蘇墨個體有無法抵擋的吸引力,以及她內心深處的排斥。
現在吸引力和排斥力相當,所以才會彷徨和不安。
蘇墨蹙起眉,抱著手提包。
實在很討厭這種感覺,她甚至知道怎麼解決,隻需要強化其中一種就能調試好這種衝突心理。關鍵就在於,她做不到,她治不好自己。
快到家門口時。
“姐姐。”
瞳孔裡浮起驚詫之色,手指一鬆,蘇墨以為陸峙走了,連掉在地上的包都忘了撿,她表情複雜的回頭,“你剛剛一直在我身後?”
陸峙與她保持一米遠的距離,在陰影裡,輕輕嗯了聲。
蘇墨看著他欲言又止,該說他無聲無息,還是自己粗心大意。她倏地想起他說那句話,擰起眉心。
他走過來,彎腰撿起包,蒼白而乾淨的手指在沾了灰的布料細心擦拭。
蘇墨咬了咬唇,一把搶過來,盯著陸峙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
陸峙的手指動了動,想揉揉她柔軟的發,他摩挲指尖,看不見的灰塵在夜色裡消散,卻也在此克製。
兩人沉默許久。
蘇墨轉身之際,陸峙開口了。
“對我來說。”
他停頓,嗓音很沉。
“隻有除去巫山不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