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
“兒子,人這一輩子大小坎不斷,要想過好也不難,”老爸的臉有些模糊,他的聲音卻像是響在身體裡,“你以後要是遇到絕境了,抱著希望,再不行就睡覺。”
老媽拿著蛋糕的身影發出一聲輕笑,“這又是哪位名人說的?”
“阿泰啊!他說上帝為了補償人間諸般煩惱事,給了我們希望和睡眠。”
外麵天還沒暗,灰蒙蒙的光打在老爸臉上,他正笑著,嘴角的皮膚變得鬆弛,眼皮耷拉下來,白色的發絲像毒蜘蛛絲一樣爬了上來。
秦時看著老爸的身體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佝僂下去。他知道有一種病叫早衰症,但即使得了這種病,變老也需要5到10年的時間,沒有人會在瞬間變老。所以這是夢。
周圍的家具開始變舊發黃,腳下的地板爆裂,雜草如惡魔般冒出頭。
老爸的聲音還在一片虛空中回蕩。秦時徒勞地抓起老爸的手,想要把他手上迅速增長的皺紋撫平。皺紋越來越多,手掌越來越瘦,到最後皮包骨頭。
秦時將老爸的手放下,又去拿老媽的手,顫聲說:“爸、媽,你們回來......”
“小時,去關門。”老媽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秦時一輩子都在痛恨他接下來的舉動,如果他當時察覺到周圍的變化,也許現在他還會有親人。他拚命地想伸出手,企圖將爸媽拉到安全的地方,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門口走去。
客廳的鐘表突然哢噠哢噠地響起,速度極快,卻異常清晰。他握住門把手,像等待死刑一樣等待那重物墜地聲。
“咚咚咚咚!”
也許是時間過得太久,夢境犯了糊塗。他記得那個下午隻有三聲悶響,是爸媽的身體,還有蛋糕盒墜地的聲音。
“爸!媽!”秦時猛地轉過身。爸爸媽媽已經是一副陌生的老人模樣,緊閉雙眼躺在地板上。秦時衝他們跑過去,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分毫。一陣風暴襲來,他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像一片枯葉一樣被卷入風暴中心。
他拚命掙紮著,就在他精疲力儘的時候,風暴驟停,他瞬間失重,墜入了空白的深淵。深淵中的景象像是水中倒影,斑駁陸離,十分扭曲。但秦時認得出,這是醫院。
醫院裡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刺眼的白大褂。“這兩位老人都是壽終正寢,走得很安詳。”醫生的臉上看不到絲毫遺憾。
“你父母身上確實沒有什麼病狀。”“報備一下送去火化吧。”
秦時聽著這些來自四麵八方的聲音感到呼吸困難,他爸媽明明還不到四十歲。他眼睛死死地盯住爸爸手腕上的表,表上的時針指向十點,可窗外太陽還沒有落山。
“是時間不對。”他垂下薄薄的眼皮輕聲說。
深淵中扭曲的景象凝滯了一瞬,隨即爆發大笑。所有的白大褂都在搖頭大笑,中間還夾雜著幾聲模糊的歎息。
秦時抿緊唇,這句話他說過無數次,明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每次他還是會做這無謂的嘗試。
“你的意思是你爸媽身上的時間出現了誤差,變快了?”
“哈哈哈,笑死人了,時間怎麼可能不對?”
“這孩子恐怕是傷心過度精神受刺激了!”
“如果是時間不對,你怎麼沒事啊?”
“......”
“我為什麼沒事?”秦時擰眉攥著那塊超石英手表,不停地問自己。深淵開始崩塌,原本勉強看得出形狀的醫院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卷得連碎片都不剩,連同秦時,連同那塊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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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科院物理院所 辦公樓
秦時猛地抬起頭,喘了幾口氣,蒼白的臉上隱約滲出一層薄汗。他下意識地將衣服上的帽子扶起來戴在頭上,眼中的情緒逐漸歸於平靜,很快又恢複成平時冷淡的樣子。
“秦時——”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秦時呼吸一滯,緩緩轉過頭。
辦公室裡靜悄悄的,隻有電子儀器“嘀嘀”的聲音和無處不在如潮水般的嗡嗡聲。書桌上那一盞台燈能照到的地方有限,整個空間顯得晦暗不清。左邊靠牆有一排長長的桌子,上麵堆滿了秦時的手稿和經常用到的論文、書籍。中間一扇門是關著的,靜靜地立在那兒。右邊有一塊凸出來的牆,那裡有一個很小的休息室。視線繼續往右邊掃,會看到巨大的落地窗。隻不過窗外夜深了,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
沒有人。
秦時皺皺眉,幾乎分不清這道聲音到底是他耳朵聽到的,還是大腦中想象的。大腦能想象出從沒聽到過的聲音嗎?
那似乎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揉了揉眉頭,站起身看著巨大的落地窗,乾淨的玻璃上映出他瘦削挺拔的身影。窗戶上的自己還戴著帽子,一身冷漠的黑色與身後暖黃的燈光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來自不同世界的。
他抬起手想將帽子摘下來,手在空中猶豫了片刻又放下了,轉身去整理桌上的手稿。如今科研中大部分的計算過程都可以通過計算機來進行演算。但真正關鍵的步驟,無一例外還是需要親自動筆。所以秦時在學校的時候格外注重提升自己的數學能力。